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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爾森林占地約550英畝,這裏有加州最古老的紅杉,200英尺以上的參天巨樹已在這裏矗立了1000多年。森林公園幽深的峽谷裏至少有兩條小溪,魯本曾多次到這裏遠足。

對獨處的渴求曾經驅使他前往門多西諾。此時此刻,他帶著這樣的渴求縱身躍入繆爾森林無邊的寂靜。他在樹枝之間跳躍,如鳥兒一般輕捷;他攀上傲然聳立的巨樹,為自己的力量而欣喜;動物的氣息無處不在,逗弄著他,引誘著他。

他一路奔向公園深處,直到夜晚所有屬於人類的聲音都被遠遠拋在身後,他才離開樹梢,來到林間柔軟的落葉層上。雨滴永不停歇地歌唱,草叢中不知名的小動物和枝葉間的鳥兒發出窸窣的聲響。

他放聲大笑,哼唱著走調的字句,在林間穿梭逡巡,隨即又躍身跳到樹上,雨點如鋼針般刺入他的眼睛,他向上攀爬,直到纖細的枝條無法再負擔體重,才重新尋覓下一個落腳的地方。他在林間攀爬、跳躍,又回到地面,展開雙臂,隨性舞蹈。

他猛地昂起頭,放聲嚎叫,任由響亮的咆哮慢慢變成低沉的嗚咽。夜色中應答他的只有其他生靈穿過樹叢的細碎聲響。

突然,他趴下身子,四足著地,像狼一樣奔跑,飛一般掠過茂密的草叢與灌木。他聞到了另一只動物的氣息,那是一只山貓,它在前方飛奔,雨水沖刷著它的毛發,送來甜美的氣息,這氣息令魯本欲罷不能,他饑渴地追逐尋覓,直到抓住那只叫個不停的毛球,用利齒刺破它的喉嚨。

這一次,再沒有什麽能阻止他大快朵頤。

他從骨頭上撕下多汁的肌肉,連骨帶肉一起撕碎,扯破脆弱的黃色皮毛,貪婪地啜飲甜美的鮮血,啃食柔軟的內臟和肥美的肚皮。整整40磅重的山貓被他一掃而空,只剩下爪子和頭,頭上綴著一雙冰冷的黃眼睛。

然後,他喘息著躺在落葉鋪成的床上,低聲嗚咽起來。他舔了舔自己的牙齒,上面還殘留著最後一絲血肉的溫暖。山貓。好一餐珍饈。貓從不哀求慈悲。它至死仍在咆哮。這令它更加美味。

魯本感到非常惡心,近乎恐懼。他像動物一樣四腳著地奔跑。他像動物一樣野蠻地饕餮。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如夢遊般穿過茂密的樹林,踩著密布苔蘚的落木蹚過寬闊的溪流,利爪輕而易舉地紮入木頭,讓他站得穩穩當當。他去往峽谷深處,越過所有熟悉的地方,走進塔瑪爾派斯山腹地。

最後,他靠著一棵樹無力地坐了下來。黑暗中,他第一次看到灌木叢中棲息著無數生物,多得超乎想象。空氣中飄來狐狸、松鼠與金花鼠的氣味——他怎麽知道這些氣息屬於哪種動物?

一個小時過去了。他一直四腳著地,嗅探,逡巡,遊走。

饑餓感再次襲來。他跪坐在小溪旁,鮭魚在冬季的溪水中靈巧地遊動,但在他眼中卻清晰而緩慢。他伸出爪子,抓住一條大魚,魚兒驚慌地扭動拍打,他毫不猶豫地用牙齒撕開它。

他品嘗著生魚肉的滋味,和山貓多汁的肌肉完全不同。

這樣的饕餮滿足的不是他的胃口,對吧?它滿足的是另一種東西——是他因此刻的自己而生的興奮與證明力量的強烈需求。

他再次爬到樹上,摸索著顫抖的樹枝間鳥兒的巢穴,盡管雌鳥尖叫著在他身邊打轉,徒勞地啄著他的皮毛,他仍將鳥巢裏的蛋吃得幹幹凈凈。

他回到溪流邊,用冰冷的溪水清洗臉和爪子,最後索性蹚進水裏洗了個澡,用水潑著自己的頭和肩膀。血跡應該都被沖掉了吧。清水令他精神一振。他跪在水中,痛痛快快地喝了起來,就像一生從未痛飲過一般。

雨點在水面上蕩起小小的漣漪,水面下,靈巧的魚兒漠不關心地遊過他身旁。

他回到岸上,再次躍上樹梢,遠離林間的地面。很抱歉,小鳥們。不是我想折磨你們。

你不應用母親的乳汁煮食她的孩子。——千真萬確。

像上次一樣,他又看到了重重迷霧後的星空。多麽壯麗,在遮蔽大地的霧氣與雲層之上,天堂敞開的大門緩緩升起。匆忙跌落的雨滴仿佛帶著來自星空的銀光,在周圍的葉片上閃爍、歌唱。雨水順著枝條滑落到低處的樹枝上,又一路向下,親吻顫抖的羊齒蕨葉片,融入厚厚的落葉層中,豐饒而芳香。

除了眼瞼以外,他根本感覺不出敲打在身上的雨點。但他能聞到雨的氣息,雨水滑過每一處皮膚表面,帶來潔凈與滋潤,而它自身的氣息也隨之變化。

他慢慢地回到地面上,四處走動,他的背脊挺得筆直,饕餮的渴求已經離他而去,黑暗的森林中,奇妙的安全感包圍了他。他所到之處,萬物恐懼逃竄,他無聲地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