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魯本到家前,雨就已經開始下了,等他把自己反鎖在臥室裏,雨更大了。這樣沉郁壓抑的暴雨在北加州並不罕見,它緩慢而堅定地浸透一切,淬滅夕陽僅存的余暉,遮蔽初升的新月與星辰。魯本心情非常糟糕。這場大雨意味著“雨季”已經來臨,想要看到下一個晴天,恐怕要等到來年四月。

懷著對大雨的厭惡,魯本迅速點燃壁爐,調暗台燈。跳動的火苗帶來的舒適感令他感到安心。

但同時他也情不自禁地想到,一旦他變身為狼——如果他真的還會再度變身為狼——這點小小的溫暖又會變得多麽微不足道。

對現在的我來說,什麽是像雨一樣討厭的東西呢?他想到了尼德克角,揣想著那片紅杉林在雨中的模樣。書桌上有一張西蒙・奧利弗送來的莊園地圖。從這張地圖上,魯本第一次看到了那片土地的全貌。大宅所在的角落只是一大片懸崖的南角,聳立的峭壁守護著大宅東面綿延的紅杉林。海灘面積很小,不知道有沒有路可以下去,不過修建大宅的人的確很有眼光,宅邸坐擁海景與林景,得天獨厚。

呃,這些事情可以慢慢想。現在他需要約束自己,全心投入正事。

回家路上,魯本買了汽水和三明治,他一邊狼吞虎咽地解決食物,一邊在谷歌上搜索“人狼”“人狼傳說”“人狼電影”之類的關鍵字。

不幸的是,樓下餐桌旁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

塞萊斯特仍然十分氣憤,《舊金山觀察家報》不讓魯本報道金木綁架案,反而讓他去采訪什麽狼人故事,格蕾絲也抱怨兒子從來不懂得為自己爭取,簡直讓她傷心。她的寶貝兒絕對不應該重溫門多西諾的恐怖回憶。菲爾咕噥著說也許魯本以後會成為作家,而每一位作家都會以獨特的方式“為自己遭遇的一切找到解脫”。

老爸的話令魯本備受鼓舞,他甚至放下鍵盤,匆匆把這句話記到了筆記本上。好老爹!

不過現在,魯本及其生活管理委員會迎來了新的成員。

今天上午,親愛的管家羅茜結束了一年一度的墨西哥之旅,回到了家裏。她痛心疾首地絮叨在魯本最需要她的時刻,她居然“不在”,她簡直無法原諒自己。她還斷言,襲擊魯本的一定是法國傳說裏的狼人。

魯本最好的朋友莫特・凱勒也在場,他顯然是應邀而來。誰都沒想到魯本一回來就直接把自己鎖進房間,不肯跟任何人說話。這一點令魯本煩躁不已。莫特・凱勒正在準備伯克利的博士畢業答辯,他的時間不應該浪費在這些毫無意義的閑聊上。莫特去醫院看過他兩次,在魯本眼裏這已經很夠朋友了——考慮到他一直在忙著準備答辯,一天沒準兒還睡不到四個小時。

現在,莫特——還有魯本——不得不耐著性子靜聽“來龍去脈”。門多西諾的悲慘一夜後,魯本變了,格蕾絲覺得他可能染上了什麽東西,咬他的那頭野獸沒準兒有狂犬病,或是諸如此類。

染上了什麽東西!說得太輕巧了。門多西諾的森林裏藏著的到底是什麽生物?他會說話嗎?它會直立行走嗎?它會……魯本掐斷了自己的念頭。

它當然會說話。“謀殺,謀殺。”魯本知道那個911求救電話不是他打的,撥電話的是那頭怪獸。

他感到一陣巨大的解脫。好吧,看來它退化得沒那麽厲害,還沒變成毫無理智的怪物。它的行為仍受到某種教化的約束,就像舊金山的後巷怪獸一樣。如果真相的確如此,那麽也許它知道——它知道——差點在它手下喪命的那個男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算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樓下傳來的聲音快把魯本逼瘋了。

他起身找了一張莫紮特的鋼琴協奏曲,塞進床邊的博士CD機,開到最大音量。他很喜歡這首曲子。

現在好了,他聽不到他們說話了。誰的聲音都聽不到——包括整座城市揮之不去的呢喃和低語。他按下循環播放鍵,放松下來。

爐火跳躍,冷雨敲窗,莫紮特的樂曲在房間裏流淌。他幾乎感覺一切如常。

等等。

魯本開始飛速瀏覽網頁,結果不出所料。據他所知,很多史料都把“變狼”視作一種精神疾病,你以為自己是狼,做出類似狼的行為,但實際上這只是幻想;或者某種邪惡的變形術讓你真的化身為狼,結果有人用銀子彈打了你一槍,你死去以後,狼的身體又恢復了人形,甚至你臉上的表情還十分安詳,然後一位吉蔔賽老嫗宣布你終於得到了安息。

電影裏又有另外的說法。呃,他看過不少狼人電影——事實上,多得讓他有點羞愧。YouTube上有很多經典片段,他挨個重溫,從《變種女狼》到傑克・尼科爾森的《狼人生死戀》。突然,他發現了一件恐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