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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星期五。

產權公司已經送來了門多西諾地產的第一批文件,接到電話的時候,他正在翻閱。

馬林縣金木學校一整輛校車的孩子遭到綁架。

他匆匆披上菲爾那件肘部有兩塊皮革補丁的燈芯絨舊夾克,沖下樓梯,跳進保時捷,飛速駛向金門大橋。

一路上他都聽著收音機裏的跟蹤報道。目前大家只知道失蹤的學生共有42人,年齡從5歲到11歲不等,另外還有3位老師。人們在1號高速公路的公共電話亭裏發現了一個袋子,裏面裝著老師和部分學生的手機,還有一張打印出來的紙條:

等我們的電話。

三點時,魯本已經站在了這家私立學校的大門外。宏偉的褐色校舍是典型的木瓦工匠風格,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本地的攝影師和記者,還有很多人正在相繼趕來。

塞萊斯特打來電話確認消息。誰也不知道那些學生是怎麽被帶走的,被帶去了哪裏。目前也沒有收到綁匪的任何要求。

魯本設法跟學校方面的一位志願者搭上了話,這家夥正在喋喋不休地吹噓這是一所“田園牧歌”似的學校,老師們像“地母”一樣慈祥,而學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花朵”。失蹤時孩子們正乘車前往附近的繆爾森林遠足,那裏有世界上最美的紅杉。

金木學校是一間私立學校,風格新潮,收費昂貴。但他們特制的校車已經很舊了,而且沒有配備GPS追蹤器,也沒有車載電話。

比莉・卡萊已經派了兩個手下前往本市新聞中心坐鎮。

魯本的拇指在iPhone屏幕上跳躍。他細細描述了三層樓的美麗校舍,校舍周圍莊嚴的橡樹,數不盡的野花,其中包括罌粟,就連背陰處也有雛菊和杜鵑花盛放。

家長們還在不斷趕來,學校當局匆忙護送著他們進入校園,避開媒體的糾纏。女人在哭泣。記者們擠得太近,花朵在他們腳下零落成泥。警方越來越惱火。魯本挑了個靠近外圍的位置。

現場有無數的醫生、律師、政客和家長。金木學校雖然帶有一些實驗性質,但聲譽一直良好。毫無疑問,綁匪一定會開出匪夷所思的條件。現在,何必要苦苦追問FBI是否已經介入呢?

《舊金山觀察家報》年輕的攝影師薩米・弗林終於找到了人群後方的魯本,他問魯本自己該做點什麽。“拍一下全景,”魯本有點不耐煩地回答,“還有門廊上那位警長,注意捕捉學校的氛圍。”

但,這又於事何補呢?魯本默默地想著。此前,他跟蹤過五起罪案。在他看來,媒體在那幾起事件中都有積極作用。但現在這起案件,他不能確定。不過,也許有人在哪兒看到過什麽,如果每家每戶都看到了電視上閃動的新聞畫面,也許就會有人想起什麽線索,給當局打來電話。

他往後退幾步,靠在一棵低矮的灰槲樹粗糙的樹幹上。樹林散發出松針和綠色植物所特有的氣息,讓他清晰地想起和瑪欽特在門多西諾莊園散步的那一幕。一陣輕微的恐懼突然襲來。比起留在這裏報道新聞,他是不是更願意待在那座大宅裏?那份宏偉的遺產如夢如幻,它是否會誘得他拋棄自己的工作?

為什麽他以前從沒想到過這事兒?

他閉上眼休息了片刻。沒什麽大事兒。現在警長正在沒完沒了地重復已經說過無數遍的說辭,人群裏不同的聲音也在喋喋不休地反復追問同樣的問題。

有別的聲音闖了進來。有那麽一秒鐘,他以為聲音來自周圍的人群,接著他就意識到,聲音來自校園裏那些遙遠的房間。有家長在啜泣。老師在不停地說著陳詞濫調。人們在互相打氣。每個人心裏都毫無把握。

他覺得很不安。這些聲音他不可能寫進報道。他努力忽略它們,但細碎的聲音不停地鉆進他的耳朵。我他媽為什麽會聽到這些?既然不能寫出來,這又有什麽意義?事實上,現在完全沒有值得報道的消息。

他寫了一些顯而易見的東西。重壓之下,有的家長已經崩潰了。沒有勒索電話。這一點魯本很有把握,聽到的所有聲音都佐證了這一點,甚至包括危機經理人低聲安慰大家說,電話會來的。

周圍的人都在談論著1970年代著名的喬奇拉校車綁架案。在那起案件中,無人受傷。綁匪把老師和學生從校車轉移到小貨車上,送到了一處地下采石場裏,後來被害人設法逃脫了。

我能做點什麽實際的、能幫上忙的事情?魯本冥思苦想著。他覺得筋疲力盡,充滿焦慮。也許我還沒準備好重返崗位,也許我再也不想回來工作了。

到六點的時候,情況仍毫無變化,魯本開車穿過金門大橋回到了家裏。

雖然他看起來仍精力充沛,但實際上他感到陣陣疲憊。格蕾絲說,這是腹部手術用的麻醉藥帶來的後遺症,還有抗生素,魯本仍在服用抗生素,並忍受著它們帶來的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