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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留下了一些文件吧,”魯本說,“既然他癡迷於那些東西。”

“文件!魯本,你根本沒法想象。樓上的房間裏全是這些東西,文件、手稿、活頁夾、殘破的舊書。要整理的東西太多了,該留下哪些也很頭疼。不過,如果房子明天就能賣掉,我打算把這些東西都送到恒溫倉庫裏,再慢慢整理。”

“他是在找什麽東西嗎,某個特定的東西?”

“呃,就算是在找,他也從來沒說過。有一次他說,‘這個世界需要證據。太多東西湮滅了。’不過我覺得這只是泛泛的抱怨。他資助了一些挖掘活動,我知道。他還經常跟一些學考古或是學歷史的學生碰頭。我記得他們總在這兒進進出出。他願意提供一些小小的私人基金。”

“那樣的生活真棒。”魯本評論道。

“唔,他有那個錢,現在我很清楚。毫無疑問,他很富有,但是直到這一切發生之後,我才知道他到底有多富有。來,我們到處看看?”

他愛死了那間藏書室。

不過,瑪欽特坦白地告訴他,這只是些擺設,從來沒有人在這兒寫過一封信或是讀過一本書。古老的法式書桌光可鑒人,鍍金的黃銅把手如黃金般耀眼。桌上放著幹凈的綠色記事本,直頂到天花板的書架上排滿了皮面的經典著作,這樣的書要是隨便放進背包裏或是帶到飛機上讀,那簡直就是褻瀆。

20卷本的《牛津英語詞典》,古老的《大英百科全書》,沉重的畫冊、地圖集,還有一些舊的大部頭,鍍金書名已經磨掉了。

讓人肅然起敬的房間。他能看到父親坐在書桌後,凝望花式鉛框窗外漸濃的暮色,或是捧著書坐在窗畔的絲絨椅上。大宅東墻上的那排窗戶至少有30英尺寬。

現在天色太暗,看不清窗外的樹木。要是在清晨,他會早早走進這個房間。如果他買下了這幢房子,他會把這間藏書室留給菲爾。事實上,他可以向父親描述這裏的一切,以此說服他支持自己。他還注意到了橡木地板上錯綜復雜的拼花,墻上掛著古老的鐵路鐘。

黃銅杆上垂掛著紅絲絨窗簾,壁爐台上方掛著一幅巨大的照片,照片裏的六個男人都穿著卡其獵裝,背景是香蕉樹和其他熱帶樹木。

照片肯定是用膠片拍攝的,細節十分豐富。在如今這個數碼時代,只有膠片照片才能放大到這樣的尺寸而不至於徹底失真。這張照片沒有任何的修飾潤色,就連香蕉樹的葉子都猶如刀鑿斧刻。你能看到男人的夾克上最細微的皺褶和靴子上的塵埃。

照片中有兩個男人握著步槍,其他人隨意地站著,手裏什麽東西都沒拿。

“照片是我去放大的,”瑪欽特說,“非常貴。我不想做什麽美化,只是放大了。這幅照片有4×6英尺,看到中間那個人了嗎?他就是費利克斯叔祖父。這是他失蹤前唯一的一張近照。”

魯本湊近觀看。

照片下方邊框處用黑色墨水寫著每個人的名字,但他看不太清楚。

瑪欽特打開枝形吊燈,現在,魯本能看清費利克斯的樣子了。他一頭黑發,膚色很深,站在靠近人群中間的位置,外形十分親切,個子相當高,雙手修長而優雅,和瑪欽特一樣,就連他溫和的笑容裏都藏著某種與瑪欽特非常相似的東西。毫無疑問,這是個討人喜歡的男子,和藹可親,帶著孩子一般的表情:好奇,或許還有熱情。很難判斷他到底多大年紀,從20歲到35歲左右都有可能。

其他幾個人也很有意思,每個人的表情都有點心不在焉,卻又帶著點嚴肅,其中一個人獨自站在人群左邊稍遠的位置,身高和其他人差不多,留著黑色的披肩發。要不是穿著獵裝夾克和卡其褲子,很容易把他當成舊時西部的野牛獵手。他的臉上煥發著欣喜的光彩——很像倫勃朗畫作裏那些在神秘的瞬間被上帝之光照亮的夢幻般的人物。

“噢,沒錯,就是他,”瑪欽特頗為戲劇化地嘆道,“很特別吧?唔,他是費利克斯的良師密友,馬爾貢・斯波瓦。費利克斯叔祖父總是叫他馬爾貢,有時候叫他無神者馬爾貢,但我完全搞不懂這個外號怎麽來的。每次叔祖父這麽叫他,馬爾貢都會笑。費利克斯說,馬爾貢是他們的老師。如果費利克斯有什麽回答不了的問題,他就會說,‘唔,也許老師知道。’然後他就會抓起電話打給無神者馬爾貢,不管對方當時在哪兒。樓上的房間裏有無數張這幾位先生的照片——謝爾蓋、馬爾貢、弗蘭克・凡陀弗——都有。他們是他最親密的夥伴。”

“在他失蹤以後,這些人你都聯系不上?”

“一個都聯系不上。不過可以理解。最開始的時候,大約有一年時間,我們壓根兒就沒去找他。我們覺得,他隨時可能聯系我們。有時候他出門的時間很短,但是會一下子消失,毫無音訊。他會跑到埃塞俄比亞或者印度之類的地方,誰都聯系不上。有一次,他消失了整整一年半,然後從南太平洋的某個島上打電話回來,我父親派了一架飛機去接他。是的,這些人我一個都沒找到,包括馬爾貢老師,這是整件事最悲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