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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去看壁爐上方深色的舊木嵌板,矩形周圍整齊地鑲著一圈卵錨飾雕紋,墻壁上也有類似的嵌板。壁爐旁的書架上放著一些舊書,有皮面的,有布面的,也有平裝本。他扭頭向右,瞥見遠處一間朝東的房間,看起來像是用木嵌板裝飾的老式藏書室,他夢寐以求的那種。那個房間裏也有壁爐的火光。

“我真是大氣都不敢喘了。”他說。他能想象出父親坐在這裏的樣子,一邊翻閱自己的詩集,一邊做著沒完沒了的筆記。是的,菲爾會愛上這個地方,毫無疑問。這裏適合思考那些宏大問題的答案。大家會多麽驚訝啊,要是——

媽媽沒道理不開心吧?他的父母彼此相愛,但他們就是處不來。菲爾忍受著格蕾絲的醫生朋友,格蕾絲覺得菲爾那些學院派老夥計太過無聊。朗誦詩歌總會讓她陷入狂躁,她也憎恨他愛的電影。如果他在晚宴上發表什麽觀點,她就會跟旁邊的人換個話題,或者離開房間去拿一瓶酒,要麽就開始咳嗽。

當然,她不是故意的。魯本的老媽並不刻薄。她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充滿熱情,她深愛著魯本,他知道,正是母親的愛給了他許多人不曾享有的自信。她只是沒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大部分情況下,魯本完全理解她。

不過,這樣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因為他老媽精力十足,永不疲憊,是個使命感強烈的工作狂,而現在的老爸似乎耗盡了心力,老得要命了。塞萊斯特很快跟他老媽成為了朋友(“我們都是奮發努力的女性!”),她們偶爾會共進午餐;不過她不怎麽在意“老頭子”,這是她的叫法。有時候,她甚至會危言聳聽,“喂,你不想以後變得跟他一樣吧?”

嘿,老爸,你覺得住在這地方怎麽樣,魯本心想。我們可以一起去紅杉林裏散步,還可以把客房修一修,接待你的詩人朋友。當然,大宅裏就有足夠的空間,也許你可以搞個定期的研討會,老媽要是高興的話也可以來。

估計她永遠都不會高興來。

啊,真見鬼,他完全無法擺脫這樣的白日夢。瑪欽特正悲傷地凝望著爐火,他本應問她幾個問題。“說白了,事情是這樣,”塞萊斯特一定會說,“我一周工作七天,而你現在是一名記者,你打算,呃,每天開四小時的車去上班?”

這應該是塞萊斯特最感到失望的地方。他總是那麽渾渾噩噩,不務正業。她以火箭般的速度念完了法學院,22歲就通過了律師資格考試;他卻因為外語要求而放棄攻讀英語文學博士,而且完全沒有人生規劃。在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聽聽歌劇、讀讀詩歌和冒險小說,隔幾個月就找個借口去歐洲轉一圈,開著保時捷超速飆車,這難道不是他的自由嗎?他曾經這麽問過塞萊斯特,她大笑起來。兩個人都笑了。“祝你找到人生意義,陽光男孩,”她說,“我該出庭了。”

瑪欽特輕呷著咖啡。“真夠燙的。”她說。

她將咖啡注入他的瓷杯,然後朝銀質奶油罐和銀盤裏的方糖堆做了個手勢。這一切都如此美好。塞萊斯特肯定會覺得無聊透頂,而老媽估計完全注意不到這些細節。除了準備節日大餐之外,格蕾絲厭惡一切家務活兒。塞萊斯特說過,廚房是用來放健怡可樂的。父親估計會喜歡——他的老爸對所有禮儀上的事宜了然於胸,包括銀器和瓷具、叉子的歷史、全世界的節日風俗、時尚的演化、布谷鳥鐘、鯨魚、酒以及建築風格。私下裏,他自稱米尼弗・奇維【1】 。

不過,重點在於,魯本喜歡這些東西。他深愛這一切。這是他的天性,所以他一下子就愛上了這座巨大的石頭壁爐,包括帶渦形紋飾的壁爐架。

“現在,你的詩人腦瓜裏在想什麽?”瑪欽特問道。

“唔,天花板上的梁真長,估計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長的房梁。地毯是波斯的,除了那邊那塊小拜毯,其他的都有典型的花朵圖案。還有,這幢房子裏沒有邪靈。”

“你的意思是‘沒有不好的感覺’吧,”她說,“我也這麽覺得。不過我相信你能理解,如果繼續待在這兒,我就無法掙脫對費利克斯叔祖父的思念和哀悼。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一跟你說起他來,回憶便如潮水般湧來,我是說,費利克斯和他失蹤的事兒,我從未真正釋懷。他動身去中東的時候,我才18歲。”

“他為什麽去中東?”他問道,“是去什麽地方?”

“一處考古挖掘現場,他老是去這種地方。前一次是去伊拉克,那裏發現了一座新的古城廢墟,和馬裏帝國、烏魯克一樣古老。我記不確切具體是怎麽回事,不過我還記得,當時他非常激動。他給世界各地的朋友打了很多長途電話,我沒太在意。他經常出門,但每一次都會回來。不是去挖掘現場,就是去國外的圖書館看手稿殘頁,通常是他的某個學生剛剛挖掘出來的,還沒正式發表。他資助了學生不少錢,所以他們經常送來新消息。費利克斯活在他自己那個超然而活躍的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