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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謝地,”他低聲說,“我看過一些老照片,以前有伐木工在附近采伐,砍倒矗立了上千年的紅杉,那場景真是讓人不寒而栗。想想看,一千年啊。”

“費利克斯叔祖父也這麽說過,一個字都不差。”

“他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房子被推倒的,對吧?”他立刻羞赧起來,“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

“噢,但是你說的一點兒都沒錯。他不會願意,絕對不會。他深愛這幢大宅。實際上,在失蹤之前,他正在修繕這座房子。”

她惆悵而依依不舍地再次垂下眼簾。

“不過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我真沒想到。”她嘆息道。

“你是指什麽,瑪欽特?”

“噢,我是說,費利克斯叔祖父到底是怎麽失蹤的。”她輕聲自嘲,“我們都是如此迷信的造物。真的。失蹤!好吧,我相信他確實死了,不光是法律意義上的。但現在,我要賣掉這幢老房子,用這樣的方式向他告別。我對自己說,‘好吧,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而他也永遠不會再穿過那扇門回來了。’”

“我能理解。”他低聲說。事實上,他對死亡一無所知。他的父母、哥哥和女友幾乎每天都在以各種方式對他強調這一點。他的母親沒日沒夜地待在舊金山綜合醫院的創傷中心;他的女友每天在地方檢察官辦公室裏處理各種各樣的案件,從中見識到人性最糟糕的一面;而他的父親則能從落葉上看到死亡。

在《舊金山觀察家報》,魯本追蹤過兩起謀殺案,寫過六篇報道。他生命中的兩個女人把他的作品誇到了天上,同時又叮囑他,有的東西你還沒有捕捉到。

他想起父親曾經說過的話。“你很天真,魯本,但生活很快就會給你應得的教訓。”菲爾總是愛說些天馬行空的話。昨晚他在餐桌上說:“每天我都會想一些宏大的問題。生命有意義嗎?還是說一切不過是幻影雲煙?是否我們所有人都難逃一死?”

“喂,陽光男孩,什麽事兒都沒法真正觸動你,我知道原因,”後來,塞萊斯特告訴他,“你媽媽總是在吃開胃菜的時候不厭其煩地描述手術細節,你爸爸又只會說那些毫無意義的話。你成長為一個樂天派,我一點兒都不奇怪。事實上,你讓我感覺很好。”

那他自己的感覺好嗎?一點兒都不好。塞萊斯特有一點很奇怪:她是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對律師來說,她簡直就是個殺手,工作起來活像個五英尺五寸的火把。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親切可愛得要命。她會一邊一刻不停地接電話,一邊嘮叨他的穿著。她的快速撥號列表上存著律師朋友的電話,以備隨時咨詢他在采訪中遇到的問題。但她那張嘴實在有點不饒人。

事實上,魯本暗自想道,這幢房子裏藏著一些我想知道的黑暗悲慘的事情。這幢宅邸讓他想到大提琴的樂聲,渾厚、豐饒、有一點粗糲,還有一些堅定。這幢房子在對他說話,或者說,若不是家裏人的喋喋不休在他耳邊響個不停,它就會對他說話。

他感到手機在口袋裏振動。他一邊繼續凝望大宅,一邊關掉了電話。

“我的天哪,瞧瞧你,”瑪欽特說,“你都凍僵了,親愛的孩子。我真是太粗心了。來,你必須進屋了。”

“我是在舊金山長大的,”他咕噥道,“我住在俄羅斯山上,從小到大都開著窗戶睡覺。這點兒風不算什麽。”

他跟著她走上石頭階梯,穿過恢宏的拱形正門。

一走進屋子,甜美的溫暖氣息就撲面而來。這片空間非常大,天花板很高。昏暗中,黑橡木地板看起來似乎通往無窮遠處。

房間正對面是巨大的壁爐,火光明亮,但離這邊太遠了。大廳裏擺著一些舊的長沙發和椅子,影影綽綽幾乎看不清形狀。

他剛才就聞到了橡木燃燒的氣味,他們在山坡上漫步的時候,這樣的氣味時不時飄來一縷,他很愛聞這股清香。

瑪欽特引著他坐到爐邊的絲絨長沙發上,寬闊的大理石咖啡桌上擺著一套銀質的咖啡器具。

“快暖暖身子。”她一邊說,一邊走到了爐火旁烤著雙手。

壁爐旁擺著巨大的黃銅柴架和圍欄,爐膛背面的磚塊黑漆漆一片。

她忙忙碌碌地打開不計其數的燈,輕盈的腳步在破舊的東方地毯上幾乎悄無聲息。

房間裏漸漸溢滿了令人心情愉悅的光亮。

這裏的家具尺寸都很大,不過很舒服。家具上的罩子很舊了,但還能用,間或有幾把焦糖色的皮革椅子裸露在外面。有一些笨重的青銅雕塑,不出所料,雕塑的題材都是神話,相當老派。墻上掛著不少沉重的鍍金畫框,鑲嵌著色調暗沉的風景畫。

現在,屋子裏有些太熱了,沒過幾分鐘他就想把圍巾和外套都脫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