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卷一 源博雅(第6/10頁)

河邊柳樹下,一如既往停著一輛女賓車。

此時,像是跟博雅的笛聲相應合,響起了另一種樂音。

是琵琶的聲音。

博雅邊吹笛邊移開視線,發現樂聲從那邊的車裏飄了過來。

真是美妙無比啊……

博雅不由得心生喟嘆。

那是何等迷人、何等令人心儀的韻律啊。

彈奏者技藝非凡,可心靈是封閉的。仿佛要釋解心中之結,聲音從琵琶上流瀉出來。

琵琶聲與博雅的笛聲相契相和,博雅的笛聲亦與琵琶聲水乳交融。

在明月的清輝下,如此琴瑟相和,真是其樂融融,甚至讓人油然生起光彩耀目的感覺。

博雅忘情地吹著笛子。

進入一種在夢中遨遊般的心境。

博雅如癡如醉地吹著笛子。

渾然不覺時光之流逝。

當博雅停下來時,琵琶的聲音也悄然而止。

還在他迷離惝恍之際———

“請問……”雜役開口道。

“什麽事?”博雅問。

“小姐有一物想贈予大人。不知您能否移步過來?”

雜役恭謹地低頭行禮。

明白了———

博雅點點頭,靜靜地行至車子旁邊。

“琵琶,是您……”博雅低聲問。

“拙劣之至,有擾清聽。”女子的聲音從車內傳來。

“哪裏?讓我渾然忘卻了時光的流逝呀。”

“今宵終於忍不住技癢,彈起了琵琶,請您原諒。”

“啊,今夜的琵琶聲,美妙絕倫啊。不知是什麽樣的名貴琵琶呢———”

“也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女子聲音低低地說。

“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博雅說畢,不知何時,珠簾的一端提起來,一只玉白的纖手露了出來。纖細的手指裏,拈著一枝芍藥。

沉甸甸的花瓣盛開著,潔白如雪,一股難以言表的甜美香味撲鼻而來。

花香與女子衣裳裏的薰衣香和在一起,幾乎令博雅頓覺身處人間仙境。

“贈給您……”女子的聲音說。

博雅把花枝拿在手中,花朵濕漉漉、沉甸甸的,還飽含著是日黃昏方歇的雨滴。

“我一直對您感激不盡,博雅大人———”

女子的聲音從車中傳來。

“您知道我的名字嗎?”

“是的。”女子答道。

“您說的‘一直’,是什麽意思呢?”

問是問了,珠簾中只有沉默,沒再作答。

“您的芳容,可否———”

聽博雅說罷,一種若有所思的沉默持續了片刻。

不一會兒,剛才見到的雪白手指提起簾子,簾帷輕靈地升了起來。

車子裏端坐著一位身穿碧柳圖案的艷麗和服的淡妝素姬。

在揭開的簾帷的陰影中,女子把身子探到月光中,擡頭望著雲天,仿佛博雅並不在場似的。

是一位看上去二十歲上下的美麗女子。

她那仰望天空的雙眸,又大又黑,秋水盈盈,映照著月色的清瑩。

“好迷人的月色呀……”

素姬朱唇輕啟,如此喃喃著。

慢慢地,簾子落了下來。

女子的面容又隱然不見了。

博雅張開嘴,想說點什麽,卻又說不出什麽。

簾帷合上了。

“如果,您能告訴芳名———”博雅說。

可是,沒有回聲。

牛車又軲轆轆地走了。

“就到此為止了。”博雅對晴明說。

從那之後,幾近一月,博雅數次前往堀川,在那裏吹起笛子。可是牛車卻不見蹤影。

“哎呀,博雅,在她來的那些日子裏,你就叫人幫忙,叫什麽人都成,跟在牛車後面不就成了嘛!你難道沒有那樣做———”晴明問。

“想是想過,可既然對方連名字都不肯說,再做這種事,總覺得有點不合適。”

那種有傷風雅之事,我是怎麽都不會做的。博雅說的是這樣的意思。

“我至今還記得她當時掀起簾子欣賞月色的玉容,就算她在月光中浮遊起來,向天空飛升,我也一點都不會驚奇。”

博雅透過屋檐凝望著天上的明月,唏噓不已。

“在堀川吹笛子的時候,有時候,我能感覺到她的氣息清晰地傳到我的耳邊。”

笛子如泣如訴。

對面的牛車靜靜地停靠著。

在珠簾裏,小姐聆聽著笛聲,靜靜地吸氣、呼氣,吐納著蘭蕙之香。她的吐納聲竟然傳至博雅的耳鼓。

“我的耳邊,似乎至今還留著她當時的呼吸聲。”

博雅把視線從明月轉向晴明。

“接下來———”晴明問。

“接下來,你指什麽?”

“我的意思是,故事還沒有結束,後面的也該講出來了吧。”

“你知道?”

“當然。你不是一個會藏藏掖掖的漢子嘛。”

“晴明,你不是說我跟傻瓜一樣吧?”

博雅故意用不大自然的別扭腔調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