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卷一 源博雅(第5/10頁)

博雅本來打算下一個晚上還去吹笛子,可是不巧,天下雨了,結果沒有去成。

隔一天他再去時,那輛香車仍停候著;再接下來的夜晚,香車仍然停候在那裏。

那輛香車好像是來聽自己吹笛子的吧。到了第五天,博雅似有所悟。

或許,這輛車子,就是專為聆聽我的笛聲而來的。

不過,就算是這樣,又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最初見到它是四天前的晚上,在那之前,博雅也曾隔三差五地行至堀川橋邊吹笛子。

興許,從老早開始,車子就來了,只是自己沒有覺察吧。

博雅興致濃厚起來。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坐在車裏呢?

“晴明,我不知不覺就對香車產生興趣了。”

博雅告訴晴明,第五天晚上,他終於開口了。

博雅垂下持笛的手,朝香車走去。

是一輛吊窗車,軛頭系著一頭青牛。

在牛的兩邊,看似雜役和家人的兩位男子,默默地侍立著。

博雅在車前站住,不是朝雜役,而是直接跟車主打起招呼來。

“每天晚上,您總是在我吹笛時前來。到底是什麽樣的高士坐在車中?是不是有事和我商量?”

“實在太失禮了!”如此回答的竟是雜役。

雜役和家人一齊單膝跪下:

“坐在車裏的,是我們服侍的府中小姐。”

他們低頭施禮。雜役說:

“七天前的晚上,小姐正要就寢時,隱隱約約聽見笛聲從外面飄來———”

小姐一直傾耳聆聽著,直到笛聲消失才上床就寢。可是到了第二天,那笛聲還一直縈繞在耳邊。

到了第二天晚上,又聽到了與前晚相同的笛聲。

越是側耳細聽,那笛聲就越是悠揚、清越,回旋在耳旁,久久不去。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奏出了這麽美妙的音樂呢?”

小姐來了興致,便命雜役駕車出門,循著笛聲來到堀川小路。

到這裏一看,果然看見橫跨堀川的石橋畔,站著一位身穿夏布長衫的男子,在月光中吹著笛子。

那麽迢遠的地方尚能聽到如此清越的笛音,吹笛者決非等閑之輩。

於是,每天晚上,當笛聲傳來,小姐都會喃喃輕語:

“我們去聽吹笛吧。”

雜役如此這般告訴博雅。

車內的小姐依然沉默無語。

外面的對話自然能聽得一清二楚。可是珠簾裏似乎更加安靜,沒有一絲聲響。

“請問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實在很抱歉,小姐要我們保守秘密,我們也沒辦法。如果打擾您的話,明天晚上我們就不來了。”

“怎麽會?其實是我打擾您了———”

博雅話音才落,車中響起了美麗的聲音:

“如果可以的話……”

那是纖柔無比的女子的聲音。

是一種仿佛輕柔的風拂過薄薄的絲綢的聲音。

博雅望著車子,但見簾端稍許提起來一點,一只纖纖玉手露了出來,細長的手指握著一束山櫻枝,枝頭上還殘留著櫻花。

“這個送給您……”女子的聲音說。

博雅雙手接過花枝,但聞珠簾內飄出一股無法形容的甘美香味。

那是沉香的氣息。

除了沉香,還混合著數種香木的高雅氣息。

博雅拈枝在手,那只玉手縮回車內,簾子像當初一般落了下來。就在此時,車中女子所著衣裳的裾邊,在眼前倏忽一現。

那是紅白相間的蘇木顏色———

女子並未出聲,雜役和家人站起身來。

軲轆聲響起,牛車走動了。

車子在月光中靜靜地遠去。

博雅左手握笛,右手拿著山櫻枝,一直目送著車子遠遠而去。

“當時,我無法望見她的玉容。我想,是位優雅高貴的小姐吧。”博雅對晴明說。

“她的聲音聽上去如此熟稔,手指細白若柔荑。從車中散發的香味,正是薰衣香。簾子下面一閃而過的衣袂,是山櫻圖案的艷麗和服。”

“就到此為止?”

“沒有,接下來還有一段故事。”

“呵呵。”

“每當我去吹笛時,那位小姐也會跟隨而來,這種情形後來還持續了一段時間。”

博雅吹起橫笛,不知不覺間那輛牛車就過來了,靜靜聆聽著如縷笛音。

這種情形持續了三個月左右。

即使是淫雨霏霏的日子,只要博雅出門吹起笛子,小姐總如期而至。

這段日子裏,兩人並未交流片言只語。

“那一天,正逢眼下這樣的時令……”

博雅把酒杯注滿,一飲而盡,感慨不已地回憶起來:

“是在梅雨漸去的時節,一個雨霽雲開、月掛中天的良宵……”

就在那天晚上———

像往常一樣,博雅吹起了橫笛。

細若遊絲、如同輕霧般的水汽從地面升起,月輝從高空迷迷蒙蒙地照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