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蟲姬

夜間的大氣中,飄蕩著一種甘甜的香氣。

是藤花的氣息。

庭院深處,正開放著藤花。

藤蔓纏繞著老松,足有一個小童合抱大小的、沉重的花房,垂懸著好幾串。

是白藤和紫藤。

兩種顏色的藤在夜色中沐浴著藍藍的月光,帶著靜穆、淡然之色,仿佛被水濡濕過一樣。月光似乎已經滲入花房,經發酵變成甘甜的氣味,散發到大氣之中。

“哎,晴明,簡直就是月色芳香嘛。”

源博雅把心中浮現的念頭直截地說出來。

地點是在晴明家的外廊內。

博雅與晴明正相對而坐,淺斟慢酌。

晴明穿著涼爽的白色狩衣。

他口角含笑,仿佛唇上酒香永駐。

昏暗之中有一兩只螢火蟲。

螢火蟲的亮光在空中一閃而逝,待目光追向那個方向,那亮光卻又在視線外的另一處閃過。

兩名身穿唐衣的女子分別坐在晴明和博雅一側,見二人的酒杯空了,便靜靜地斟滿酒。

蜜蟲。

蜜夜。

晴明用這樣的名字稱呼這兩個式神。

晴明和博雅所使用的,是得自胡人地區的琉璃杯。

如果取過滿斟的酒杯,向檐外伸出去的話,月光會注入其中,使酒杯帶上一種

色彩:仿佛透過玻璃觀賞新綠嫩芽,因為光源是月亮的光,那色澤帶著藍色的調子。

“這樣把琉璃杯玩轉一下,它就像是捕捉月光的籠子啦……”

博雅一邊擺弄酒杯一邊說。

博雅臉色微紅。

淺斟慢酌,兩人都已微帶醉意。

晴明支著一條腿,像傾聽著輕快的音樂一樣,留意地聽著博雅說的話。

“不,不是籠子。酒杯自己讓月光留存在自己體內,從這一點來看,算是個容器吧?不,是家才對吧……”

博雅自問自答。

“哎,博雅……”

晴明開了腔,隨即呷一口酒。

“……就是那件事。”

晴明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  蜜蟲為他斟滿酒。

“哪件事?”

“抓住,然後再裝進去呀。”

“抓住再裝進去?”

“對。”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你知道橘實之大人的女兒的事嗎?”

“就是家在四條大道的那位露子姑娘的事嗎?”

“沒錯。”

“我知道。”

“見過面嗎?”

“沒有見過。”

“但是,聽說過?”

“嗯。”

“據說她喜歡飼養蟲子呢。”

“應該是吧。讓小孩子捉來各種各樣的蟲子,把它們放進一個特別的籠子裏飼養。”

“這姑娘挺有意思的嘛。”

“你這個‘有意思’是指什麽?”

“聽說她不拔眉毛,不染牙齒,即使有男人在場也滿不在乎地掀起簾子,拋頭露面。”

“沒錯。宮中好事的人中,有人把露子姑娘叫做什麽‘蟲子姑娘’。”

“嘿。‘蟲子姑娘’嗎……”

晴明點著頭,拿過斟滿了酒的杯子,端到唇邊。

“那位姑娘似乎還說過這樣的話呢……”

博雅邊拿酒杯邊說。

“什麽話?”

“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

“嗬!”

晴明發出嘆服之聲。

“難得啊,晴明,你居然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此人腦瓜子好厲害呢。”

“所以嘛,橘實之大人也很頭疼。”

“為什麽?”

“教給她種種禮儀和寫作,本想她就能夠出入宮中了,但似乎這位姑娘沒有這個意思。”

“噢。”

“她說討厭那種無趣的地方。”

“宮中無趣?”

“唔。”

“不是說得很對嗎?”

晴明浮出微笑。

橘實之的女兒——露子姑娘,自幼即異於常人。

之所以這麽說,只不過因為她的父母供職宮中。其實,露子作為一個小孩子再正常不過。

她的特別之處,就是她長大之後,依然帶著一個正常的小孩子的天性。

她喜歡觀察事物。

她喜歡觸摸事物。

花草樹木、天空雲彩、石頭水滴——這些東西都是她充滿好奇的眼睛關注的對象。

如果下雨了,她會一整天盯著自天而降的雨水從棚頂滴落庭院,在積水裏形成一圈圈水紋。

在外面見到稀有的花草,也要帶回家來,栽種在庭院裏。

頭一次看見的花草或蟲鳥,她一定得問清它們的名字。

“那是什麽?”

如果她的問題得不到回答,她就讓人到處去了解。這樣還弄不清楚的話,她就

自己給這些花草蟲鳥取名字。

她找來畫師,讓畫師畫下這些花草蟲鳥,然後在上面寫上名字。

長大以後,她便自己動筆來繪畫,為之取名。

露子對烏毛蟲尤感興趣。

烏毛蟲也就是毛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