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天下有熊 第四章

我二哥瀛台白帶著他的武威衛奔雷一樣掠過霧幛籠罩下焦黑的草原。武威衛雖然人馬少,但既狡詐又勇武,如同靈狐一樣在數萬人馬糾纏著的平原中穿進插出。瀛台白黑甲黑馬,揮舞黑穗大矛,聲如霹靂,所過之處無人能夠阻擋。他們總是閃電一樣擊潰當面的軍陣,在各部聯軍的大隊軍馬圍攏過來的時候,又呼嘯著隱沒入白茫茫的霧氣中,留下驚惶的瀚州人傾聽遠去的蹄聲在耳畔回響,那些蹄聲始終若即若離,神出鬼沒,讓他們擔心這些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蹄聲,隨時會在自己陣中最薄弱的地方突然爆發。

武威衛在霧氣裏以蘆哨相互召喚,回旋自如。他們殺散了一支瀾馬的小部隊,正要乘勝追擊下去,卻突然聽到了從瀛棘大營處傳來的隆隆鼓聲。

“老大,”白黎謙吐出口中的蘆哨,對瀛台白說,“這是急喚鼓,大君在求救呢。”

瀛台白凝目傾聽,一皺眉頭對老白喝道:“我答應過他,整軍向北退回,去救瀛棘大營。”

緊緊跟隨在白黎謙身側的張方突然回頭喊了聲:“大人!”他聲音惶急,其他的人也同時聽到了順著風傳來的馬蹄聲,那些蹄聲輕快如風,急如驟雨,在一片緊似一片的小雪花裏卷了出來,絕非尋常的瀚州騎兵所能踏出的聲音。

我二哥瀛台白的臉色一變,道:“這蹄聲,這蹄聲……是青陽大風營啊。他們居然已經把大風營調上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片刻工夫,這細雨怒濤一樣的蹄聲已從三面傳來,更有一路向武威衛的後面兜轉過去,顯然頃刻間就要將他們團團圍住。

“我們被圍了。”白黎謙夾緊自己身下那匹浴滿鮮血的戰馬喝道。不用他提醒,所有的人都知道,此時如果轉身後退,那就是把自己的脊背和兩側交給大風的勁射啊。武威衛戰了兩日,已經人馬疲憊,如果被大風營從被後追上,是再危險不過的事情。

瀛台白的怒火熊熊地燃燒了起來,如同一盆融化的鐵水從他的頭上澆下。薄雪開始在地面上堆積。他攥緊手裏的長矛,縱聲喝道:“好啊,全軍掉轉馬頭,就讓我們來會會聞名天下的大風營!”

武威衛剩下的騎兵收束起來,並成了一排黑白分明的鐵墻,每個人都是左手盾牌,右手長矛。他們靜默無聲,面南而站,只有馬尾巴輕輕地甩動,只有血和汗從他們的額頭和胳膊上無聲地流下,但每個只要還有力氣的人,就挺直身子,擡起頭顱,瞪大雙眼,毫無懼色地面對向那些飛速變大的紅色的盔纓如烈火般燃燒的大風營戰士。他們每個人都心裏明白,惟一能抓住的機會,就是迎頭沖上,只有拼命打垮面前的敵人,沖入這些以弓箭聞名天下的輕騎陣中混戰,才有戰勝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大合薩在床上睜了睜眼。長孫齡驚慌地問:“你怎麽醒了?”

“噓,你聽。”合薩閉著眼睛說。

長孫齡如一只懷疑自己被獵人瞄上的野鴨般四處張望,他看了看扣緊的門窗,又懷疑地看了看大合薩:“我什麽也沒聽到。”

“替我更衣吧,如果瀛棘的大合薩死了,那也要一身清白地去死。”

門吱呀一聲,輕輕地打了開來,就像被風吹開的,但長孫齡兩手發顫,他知道風不可能把頂上了手臂粗門閂的木門吹開。

兩扇門張到盡頭的時候,斷成兩截的門閂才嗒的一聲落在兩側的地上,一簇銳利的寒光伸了進來。死亡的銳氣匯集成一個個小小的亮點,三個亮點就是三支箭頭,筆直地瞄向大合薩的前胸。一團不似人的黑影倏地閃進來,如同漂浮在床前面半明半暗的風裏。他手上扣著弦,身上卷動著的是象征著死亡的氣息。

“我認識你。那一天,你殺了瀛台詢。”大合薩慢吞吞地說,對那名黑衣人手裏平端著的利箭視若無睹,“你是昆天王養的刺客?”

來者全身罩在一件看不出什麽材質的白色輕甲下,頭臉都被黑巾包裹住,但從他的身材上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名羽人,只有羽人才會像風一樣輕盈地飄進來。

大合薩認出了他,是因為他高傲的姿勢和那一天飛翔在太陽下的姿勢是一樣的。

“不錯,我們是刺客。”他承認說,聲音低沉,帶著寧州人那種咬文嚼字的壞習慣和翹舌的口音,“可惜沒替大王辦成什麽事。昆天王功敗垂成,我的朋友們也都陸陸續續地死在鐵狼王手下。”他扯下了臉上的遮巾,那是一張臉型瘦長的臉,若非帶著痛苦而又極其疲憊的氣息,似乎穿越過太多的道路,因而對一切都不再留戀的話,那張臉會迷倒許多女人。

他繼續說:“這都沒有什麽,可你們還殺了江瑤。我留了這條命在,就是要替她討還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