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天下有熊 第三章

第二次大戰來得比我們預料得要快得多也兇猛得多。

連重治殺紅了眼,他連夜收拾起敗軍,割斷自己的頭發,不等呂貴觥責問的檄文送到,就驅趕著部落聯軍朝瀛棘大營再次壓來,決意不勝就死在前線上。在督軍的青陽衛隊的威逼下,瀚州聯軍的騎兵線如接連而來的浪潮一浪接一浪地撞擊在武威衛和豹韜衛的防線上。

赤蠻的豹韜衛人數雖少,卻來去如風,也盡抵擋得住我的左翼。

武威衛更是在瀛台白的憤怒下席卷右翼,他的怒火如同一匹巨大的瀑布充斥四周,像洪水一樣打著旋渦朝前撲去,把前面的敵人淹沒。跟隨在他後面的是可怕的黑白雙色的洪流。這些年輕的武士們確然沒有損毀先輩的威名,他們攻如霹靂,守如大山,黑白分明的甲士成對地向前躍馬沖殺。憤虢侯的黑馬所到之處,如同龍卷風摧折斷那些朽敗的林木,將斷枝和碎葉拋撒到四方,沒有哪一員敵將當得住他的一擊。

武威衛和豹韜衛如同兩根揚起的犄角,交互沖殺,死死地將萬余瀚州聯軍擋在了白狼營射程之外。雖然這數萬人披掛著滿身的血,就在我的眼前糾纏在一起混戰,我的白狼營卻靜悄悄地立在原地,連一箭也沒放出去。瀛棘王的白牦牛大纛始終高高地飄揚在瀛棘大營前,如同任憑大海怒潮如何沖刷也不動搖的礁巖。

那一戰前,瀛台白樹起一根指頭告誡我:“樹起你的大旗,讓它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一把摟住我的肩膀,把它猛拉向自己,這一動作如此突然,讓我猝不及防,一頭撞在他的胸甲上,撞得頭暈眼花。

“記住了,”他那張猙獰的面孔就樹在我的面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老六,你一步也不許後退。如果你後退了哪怕一步,所有這些人——”他用手劃了一個圓,將身後如標槍一樣挺立的武威衛,赤蠻的三百死士,那些站在我身旁的白狼營的孩子們都劃了進去,“這些瀛棘漢子,可就得全死在你手上。”

“我明白了。”我左右看了看,跳下地去,拔出腰帶上的破狼,在離後三尺的地方畫了一根線,“這根線就是我的死亡線。只要我從這兒後退半步,無論什麽人,都可以殺我。”

“嘿嘿,”瀛台白怪笑了一聲,看了看白狼營的小孩們,“只要你的旗不倒,他們又怎麽知道——瀛棘的大陣中心,就是我們最脆弱的地方呢?”白狼營的小孩們拉著馬站在原地發呆,他們把腿都站麻了。我們站的隊型極其疏散,按戰典規定,應該每三肘距離站一人一馬,但白狼營卻是每五肘一人一馬,再加密設旌旗,透過濃霧看時不像二千五百人的一衛軍,倒似一支雄健的萬人隊。兩翼靈活機動的豹韜、武威兩衛又如兩柄鋒利的彎刀,讓他們不敢貿然深入。

我瞪圓了眼睛要求說:“渾六勒,如果我在這邊敲起急喚鼓來,無論你在哪裏,都得來救我。”

“好!”憤虢侯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震得我臟腑一陣翻騰,“我們一言為定。”

雪妖帶著點疑慮地低頭聞聞那根線,朝著天空又叫又咬。

大合薩依然躺在卡宏裏鼾聲如雷,而霧氣也就如回蕩在大營的鼾聲般盤旋不去。

“我在北荒這麽多年了,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麽大的霧。”赤蠻說。

“他睡多久,霧氣就會起多久,”我說,“大霧要是散了,我的王旗就算不退,又有個屁用。”

各部的雜兵攻擊雖然貌似兇猛,但除了七曲和仟陽這樣與瀛棘有死仇的幾個部落外,其他各部的攻擊並非如他們的呐喊聲顯得那麽真心實意。這是瀛台白首戰的功勞,也是舞裳妃流水般送出去的金子的功勞。此外,那些縱橫的陷馬坑和布滿尖頭木樁的溝壑,也使馬隊對中軍的沖擊舉步維艱。但所有這些終究無法與齊夷校尉連重治對呂貴觥的恐懼相提並論,他早晚要孤注一擲,對瀛棘大營發起全面的進攻。

瀛棘與青陽前軍的糾鬥從下午打到夜裏,又從夜裏打到天明。朦朧的陽光透過搖曳的霧氣照亮四周的時候,我鼻尖一涼,北荒冬天裏的第一片雪花,已經悄然無聲地落了下來。

就在那一瞬裏,我的心裏一動,不由喊出了聲:“赤蠻,快去看看大合薩。”

赤蠻急急應了一聲,掉頭催馬,奔入瀛棘大營內。

那時候霧氣再一動,仿佛變得稀薄起來,我看到了從飄蕩的霧氣裏正面沖出來的白戎騎兵。他們拉開成數道影影綽綽的黑線,飆風一樣掠過高高的黑草原野,朝白狼營的當面撲來。白戎是西北的遊牧部落,民風剽悍,以快馬和白戎彎刀而出名。他們的輕騎在瀚州七部中號稱精銳,曾獨霸西北高原兩百余載,雖然最終向青陽俯首稱臣,但戰力之強,不減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