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亂 第一章

東邊似鳥雀騰躍

南邊似對龍上天

北邊似萬壽神龜

西邊星鬥散亂

四野交錯萬狀

北南珍珠寶山

東西四柱擎天

安心把守天險防地

飛中聳立著

瀛棘日爛木甲牛麥碰措寧!

這是大合薩也裏牙火者當年用他的腳步踩下瀛棘北荒大營的輪廓時,親筆寫下的“形勝歌”。比之東陸的歌賦,它自然粗野簡陋,難入士大夫耳口;但用北陸的蠻語唱起來,卻氣勢雄渾,瑯瑯上口,就如一群莽牛轟隆隆地從青莽的荒野上沖過,簡直要劃破唱者的咽喉。

如今我五年沒有回去,這片大營聳立著的土地上需要講述的故事實在是太多了。瀛棘王一死,黑草彌天的北荒即刻陷入了紛飛的戰火中。這五年來,瀛棘可以上陣的男丁長成了兩萬人,加上原先便有的兩千殘兵,此刻舉族之兵已隱約重成規模。

瀛台合三兄弟領著賀拔氏、長孫氏等大部族,將將占了一半兵力,聚積在有熊以西的溫泉河一帶別營,自成一派;而鐵勒延陀原有三千鐵狼騎,占了瀛棘的大營,倉庫錢糧戶邑盡數都歸了他,實力頗為可觀,他倚靠舞裳妃的政德,自稱為瀛棘正統,也頗得族中老人支持。

可是今日瀛棘此刻最強的一方豪強卻不是他,我叔父昆天王瀛台寒回又和大望山南的七曲部酋長刑雄搭上了關系,他內擁國、白氏及三姓小部族自重,一萬七千多戶瀛棘人被他遷往東營,六千多瀛棘新起的兵丁居然跟著國氏和白氏的那顏歸附了他,再加上從七曲借來的六千精兵,此刻我叔父,這個數年前幾乎要被人遺忘掉的失敗角色,刹那間又成了北荒上首屈一指的風雲人物。

瀛棘王的死始終是一個謎,關於他的死法眾說紛紜,交戰的幾方各執一詞,但殺死他的終歸是鐵勒延陀,這已無法改變。

許多人不明白為什麽這自小便愛恨恩仇交錯的兩個人,在相隔十年後見面時,最應該殺掉對方的時刻都放了手,在走過了這道可怕的急灘漩彎後,最不應該反目的時候,卻又開始了相互的廝殺。

瀛棘王的兒子們無力同時面對兩方敵人,但他們是先對付虎視眈眈的叔父昆天王,還是去找殺父仇人鐵狼王尋仇——這成了壓在他們心頭一團難以糾解的死結。

讓我們還是回到最早的跡象上來。

瀛棘王兄弟見面的那一年,雖然瀛棘熬過了那個最可怕的嚴冬,但糧草不繼,餓殍四起。瀛棘王將我送到蠻舞換取糧食,開春後更讓其他三個兒子帶一部人馬,分在西邊龍牙溫泉河一帶墾屯,一直熬過了春天,終於挺了下來。

夏草茂盛的時候,我叔父鐵狼王鐵勒延陀果然帶著他的狼騎大軍到有熊山下來投奔自己的哥哥。他帶領的三千徙人中,有多半是狼騎兵,還帶來少量的馬匹和牛群。這些剽悍的徙人臉上刺著字,頭發蓬亂,吹著短哨,滿不在乎地跨在狼背上施施而來,一時間裏狼嗥馬嘶,亂哄哄地將有熊山下的盆地給盛滿了。

“你帶著這撥人還是自成一部,到鐵襠山下去建營吧。”瀛棘王負著手看著這景象,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說。

“你是看不起我這些人嗎?我這些盜賊和囚徒一個可頂你們瀛棘的十個人。”鐵勒延陀不快地抽緊了騎著的高大赤狼。他勒緊它脖子上的鐵鏈,讓它在瀛棘王的卡宏面前來回小步溜達。它大概是跑得累了,大張的嘴裏滴答下成串的口水,在地上流下一道黑印子。

“你的人在我這可以來去自由,”我父親瀛棘王眯了眯眼睛,因為太陽從鐵勒延陀的背後掠出,正射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反正你這一部人馬對外不能稱是瀛棘的人。”

“隨你。”鐵勒延陀咆哮著說,他放眼看了看有熊山下黑色草浪翻滾的原野,“你這一塊地盤也養不下我這許多狼。我要在這裏牧狼,你們瀛棘連人帶牲口都不夠我們吃的。”

他一提手裏鐵鏈,那匹赤色的馳狼低低地嚎了一聲,兩只前爪撲到空中,半立而起。“嘿嘿,”鐵勒延陀穩穩地坐在上頭說,“我知道你的用意,我了解你,你喜歡一切都井井有條,都該在你的掌控中。可你管不了我,我這輩子,終究會讓你頭疼死。”那匹狼在空中一扭,已經轉了個身,在他大笑聲裏朝外面竄去。

這些馳狼可不是尋常的草原灰狼,它們體格龐大,性情兇猛,兩條後腿尤其強健有力,坐在地上就猶如小牛犢子一般高大。馳狼的前爪上帶有勾狀爪端,就像嚙齒動物的門齒一樣不停地生長,所以馳狼每天都要尋覓樹和石頭,在上面磨礪指甲,磨得像彎刀一樣鋒利。當它們躍到空中,向前撲擊的時候,就如同有十把彎曲的匕首在空中朝獵物揮舞而去。這些狼性情急躁,每日東奔西跑,沒個安分的時候,也只有鐵勒部落才馴服得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