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亂 第二章

十日之後一個無星的夜晚,昆天王的兩支馬隊滿馱貨物,分別在墨弦河東岸和大望山北麓隱秘的小路上艱難跋涉,突然間被四面掩至的刀客殺了個幹凈,盜賊盡取貨物金銀而去。

“你要有什麽生意上的損失,盡可以到我這來,我雙倍支付給你。你幹嗎要動手?”我父親瀛棘王氣哼哼地問。

“那不一樣,”鐵勒延陀幹脆地說,“這是我們自己搶到手的東西,可不承你的情。”

“喂,”他又說,“這個老五,包裏的貨色可真不少啊。你們集體遷庭的時候,他大概吞沒了不少好東西吧。你不想知道有些什麽嗎?”

“不想。”瀛棘王沒好氣地拂袖而去。

鐵勒延陀搶劫昆天王的貨物,殺了他的人也就罷了,但他手下的人卻大模大樣地拿著這些東西來大營泡妞,這就有點過分了。說到這裏,我該講講左驂的故事。

左驂此時看上了原白梨守藏室史的老婆白小寧。白梨守藏室史雖然是名文吏,卻性子剛烈,在青陽縱兵入城時從城墻上跳了下去,把滿腔子的血濺到了呂光的馬前。小寧出身白氏名門,本來是瀛棘主祭祀的奉常之女,自然帶著股書卷氣息。她父親奉常白翮早死,丈夫死後,她堅守不再嫁,家中下人又盡數被遣到瀚西戍邊,只能一個人從白梨千裏迢迢挨到了北荒,歷了許多難以想象的磨難,依舊是年輕貌美,門前吸引了無數男人的目光,就連昆天王的大公子瀛台壽也常到她門前獻殷勤,要給她在東營修建一所獨屋,卻被她堅拒不納。

她此刻住著的卡宏中人多擁雜,三十名各色不同等級官吏的婦人以大床鋪在其間居住,梳洗起居都無隱私可言。這些婦人都無力獨自立戶,每日裏要為官庫織粗布十五匹,便能一人分得四豆粟、二兩肉和半兩麻油,維持溫飽足矣,但卻辛苦異常。從天明開始,機樞的唧唧聲不絕於耳,梭子穿梭往來。暗淡無光的卡宏裏,羊的細細絨毛飄蕩在空中,覆蓋了一切,讓裏面的人眼睛鼻子總是發癢。小寧的眼睛就總是紅的,但她依然安之若素,不給任何人可乘之機。

左驂在她門前的橫木上留了一道刀印,他的亮銀刀刀背筆挺,沒有人不認識他的刀。他這一刀就如在她門上畫了一道記號,尋常無賴少年沒人再敢上門啰嗦。日子一晃過去幾個月,左驂在這女人身上費了許多時候和計策,最後卻也沒能將她搞到手,他雖然窩火,倒也心中欽佩小寧的烈性。

這時候瀛棘大營中男子短缺,好女子多的是,左驂雖然面目猙獰,卻是鐵勒手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出手又很豪闊,那些女人金子在手,看他也就不難看了。他很快就在營地裏找了四、五個相好的姑娘,但卻沒有忘記小寧,常常送來些肉食衣物,小寧每次也就笑笑收下,隨手分給左右的同伴。

那一日,左驂照例拐到小寧門前看看,他嘴裏叼著牙簽,松著馬韁百無聊賴地走著,正好看到小寧擔著副巨大的水桶,原來正是她輪值出門汲水。自她的卡宏至龍牙河邊有一裏來遠,小寧人又瘦弱,挑上擔子走走歇歇,半個時辰才一來回,灌滿卡宏中的大桶得來回十二次,這一日她便無布可交,雖然同屋的婦人會湊起來分點食物給她,畢竟累得不行。左驂目光閃爍,看著小寧拖著桶走遠了,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第二天他就帶了一匹卷鱗毛的灰騸馬過來送給小寧,那馬毛長腰健,背上六個水桶拉水的話走上兩個來回也就夠了。那時候瀛棘的馬極少,一匹馬怕要值上千金,小寧想著同屋中的夥伴們都需要這匹畜生,也不多問就將它收下,卻不料收了個大麻煩。

左驂走後,昆天王的兩位公子騎著馬闖了過來,一眼看到那匹灰馬立在那兒,屁股上的烙印卻還沒有改掉,正是他們東營的烙印。公子壽臉一長,想到屋子裏那位不聽話的花朵也似的女人,心中酸味直泛上來。他想到這些盜賊居然用他的東西來和他搶女人,不由得氣上心頭。

這兩人原本跋扈,當初昆天王手下本來頗多扶風舊部,西涼關一戰後實力尚存,他又上下打點,將這些下屬戶籍歸入扶風,倒留了大半下來。到北荒後昆天王又與七曲的人勾搭上,東營的實力隱隱然蓋過瀛棘王的大營,昆天王的兩位公子也眼見得下巴越擡越高。直到鐵勒蒙了臉將昆天王商隊一網打盡,昆天王的東營吃了一個大虧,又無處追究,公子壽等人一股氣只能憋在肚子裏。此時見了這匹馬,壓抑了十來日的怒氣登時都爆了出來。公子壽手一揮,手下伴當一擁而入,將小寧拖了出來,不容分辯就捆在卡宏前的栓馬樁上。

公子壽提著鞭子,趾高氣揚地喝道:“著慎刑司過來,問問他通賊不報如何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