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道登天(第5/9頁)

“每一匹駱駝都有每一匹的毛病。”青羅眨了眨眼,看她也不略作拂拭就一屁股坐在滿是灰土的地上,不免有些驚訝,不過在草原上他們也都是這樣,這讓他覺得這小女孩更親近起來了,“這是我們那的諺語。比如說,白果皮就不能碰酒,它要是聞到一點點酒味,那發起飆來的樣子你是沒看見……”他做了個鬼臉,裝出一副被惡心到的樣子。

大清早被烏鴉吵醒當然不會有好事,莫銅後悔沒有在院裏的大槐樹上放上只貓,不過他始終沒想明白是鳥叫聲吵鬧,還是被勾來的色貓會叫得更動聽些。

缸裏早沒水了,他披了件坎肩提起水桶剛開了門,就見對門的王老虎慌慌張張地撒手扔掉了手裏的銅面盆,只一扭就閃入門中,“啪”的一聲將大門關了個緊。

他呆了一呆,想著自己是不是突然中了風歪了下巴,因而模樣猙獰嚇壞了芳鄰?隨後他就扭頭看見了穿著綠衣服的鹿舞穿過塵土飛揚的大路,趾高氣揚地走了過來,她的腳邊跟著一只同樣趾高氣揚翹著尾巴的貓。

“我就知道。”老河絡咕噥著說,提起桶又縮回了院中,用與他年紀不相稱的敏捷動作將門閃電般關上,另外又多上了兩根巨粗的門閂。

反正盆裏還有小半盆水,他琢磨著想,對付著能梳洗一番了——今天沒什麽重要約會吧?與屋子裏的極端簡潔空曠相反,他的院子裏卻堆滿了破舊雜物:一些奇形怪狀的器什,一些造型驚人的家具,六七個堆在角落缺胳膊少腿的木頭傀儡,一把小得插不下一根牙簽的空刀鞘,還有一輛小四輪車底朝天地翻在地上,四個輪子骨碌碌地在溫暖的空氣裏轉動個不停。

大槐樹的枝椏抓住了無數縮小的太陽影象,在莫銅的頭上嘩啦啦地抖動個不停。他就著小半盆水刷了牙,漱了口,洗了臉,刮了胡子,順便把頭發抹抹平,突然他的手就停在腦袋上方的空中不動了。

他站在那兒靜靜地聆聽,周圍聽不到什麽奇怪的聲音,只有無數的小飛蟲在離地面很近的地方飛著,成千上百舞動著的翅膀發出了低沉的嗡嗡聲。沒有警報也沒有異常的味道,小老頭但卻知道事情起了一些變化,有什麽威脅正在慢慢地逼近。他低著頭發呆的時候,看到腳邊的地上慢慢地鼓起了個小包,隨後一只揮舞大螯的黑蜘蛛從地裏頭跳了起來。那只蜘蛛看上去個頭大得出奇,站在那兒舔著自己的前爪,滴溜溜地轉著小小的頭,似乎也有點驚訝自己怎麽會出現在這地方。

莫銅沉思著一腳將那只毒蜘蛛踩死。

然後,他擡起頭來,心思全在那只蜘蛛上,卻一臉誠懇地對著樹上說:“你都在那蹲了多半個晚上了,咋不進來坐坐呢?”

一之丁

在那一天的更早些時候,兩個羽人小孩正行走在登天道往厭火城的路上。他們衣裳襤褸,鞋子破了底,塵土滿面,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這兩人是從鐵崖村長途跋涉而來的風行雲和羽裳,他們的家園毀於蠻族人的刀和火。(故事見《九州·風起雲落·風起兮》)

羽妖陡崖本在厭火城的東面,但他們錯過了兩個岔口,又繞錯了道,結果直轉到了西門去。

登天道這時節正是最繁忙的時候,靠近厭火城的這段路上是車馬擁擠人畜混雜。成串的駱駝隊把堆積如山的貨物放在背上挪動,扭角牛翻著愣愣的白眼拖動著不堪忍受的重負,腫了膝蓋的騾子群低頭慢動作般邁動著腳步,一路砸下兩列鬥大的汗珠。走在兩邊的則是些從地獄歸來的人。

風行雲拉著羽裳被這些可怕的隊伍沖到了路旁,被他們踩松的石子就順著路旁搖動的草葉滴溜溜地滾落到懸崖下。

在這樣的一條路上,他們突然聽到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隨著馬蹄聲而來的是一股騷動和飛揚而起的塵土。所有的人都拉緊了牲口的韁繩,驚愕地向後張望。

那幫子人出現了,他們低著頭伏在馬背上瘋狂地全力奔跑著,長長的皮鞭甩得嘣嘣作響,抽在那些依舊傻愣在道中央的愚笨商販和騾子的背上,如同一陣狂風卷開肮臟的水面上浮動的草葉,在這群擁擠不堪的畜生和大車隊中硬生生地擠出一條路來。

風行雲抓緊了羽裳的手,他從人縫中看到那些高高舉起的胳膊,滑落在溫暖空氣裏的汗珠;在刷拉拉閃過的馬腿組成的晃動的森林中,他看見有一位身穿束腰短鎧的女戰士端坐在一匹黑鬃烈馬上,紅色的鬥篷旗幟一樣招展在風中,露出了下面陽光一樣刺眼的金色鎧甲。

她在少年面前一掠而過,在他懵懂的黑暗心靈中投射下了一張明珠一樣光潔的臉龐。

羽裳捏了捏他的胳膊,他才猛醒過來,發現自己被包圍在一大團塵土裏。他們縮在塵土中咳嗽了好一陣子才緩過勁來,擡頭卻看到那一小隊騎兵追上了一大隊人數眾多裝飾華麗的車隊。他們沒有從車隊旁邊掠過,卻縱馬與那些護衛著車隊的衛士的坐騎撞擊在一起,踢起了大塊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