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亂之火 Chapter 07 普雷斯頓潘斯

蘇格蘭1745年9月

行軍四天後,我們來到考爾德附近的一座山丘頂。山腳下是一望無際的沼地,但我們還是找到了有樹木掩護的地方紮營。山坡上有覆滿青苔的巖石,兩條小溪蜿蜒流過,加上初秋的涼爽天氣,感覺我們不像打仗行軍,反而比較像來外地野餐。

但今天是九月十七日,如果我對詹姆斯黨歷史粗淺的了解沒有錯誤,幾天內就會開戰。

“再跟我說說,外鄉人。”我們走在蜿蜒的小徑與塵土飛揚的道路上,詹米又開口,這是第十二次了。我原本騎著多納斯,詹米走在旁邊,但現在我下馬和他並肩走著,這樣說話比較容易。雖然多納斯和我已經彼此妥協了,但要騎它這種馬必須全神貫注。例如,它非常喜歡走過低垂的樹枝,好把分心的騎士從馬背上刮下來。

“我說了,我知道得不多,書上對這場戰役的歷史記載很少,我讀的時候也不是很專心。我只記得這場戰爭是在普雷斯頓鎮附近開打的,所以又稱為普雷斯頓潘斯之役,但蘇格蘭人稱之為格拉斯蒙之役,因為有個古老的預言,說歸來的國王會在格拉斯蒙獲勝。天知道真正的格拉斯蒙在哪裏,說不定根本沒這個地方。”

“然後呢?”

我皺著眉,想從記憶裏再搜刮一些斷簡殘篇。我勉強回想起一本破破爛爛的棕皮小書,書名是《小朋友的英格蘭史》,那時我在波斯一間泥造小屋裏,就著一盞搖曳的煤油燈讀這本書。我在腦中翻頁,記得詹姆斯黨叛亂只有兩頁,作者大概認為第二次詹姆斯黨叛亂只值得這麽多篇幅。這次起事歷史學家稱為“四五年起事”,在那兩頁的篇幅裏,只有一段在描述即將開打的這場戰爭。

“蘇格蘭人贏了。”我盡可能把知道的說了出來。

詹米挖苦道:“呃,這的確是相當重要的一點,不過,要是多說點其他細節會更有幫助。”

我微慍脫口道:“你想聽預言的話,應該找個先知才是!”說完我又心軟,“對不起,我知道得太少,也覺得很泄氣。”

“的確讓人不好受。”他笑著伸手握住我的手捏了捏,“別煩惱,外鄉人,說你知道的就好。全部再和我說一遍吧,再一次就好。”

“好。”我也輕捏了他的手回應,然後我們就這麽牽著繼續走。我一邊回想腦中的畫面,一邊說下去:“詹姆斯黨的兵力比對方多很多,所以這場仗我們大獲全勝。詹姆斯黨在淩晨出擊,大出柯普將軍意料之外。我記得是在太陽剛升起時出擊,然後打敗了敵軍。英軍損傷數百人,詹姆斯黨傷亡不多,三十個,我記得我們只死了三十個人。”

詹米看向我們後方,拉裏堡的人零散地走在後面,隊伍沿路拖得長長的,大家三三兩兩地聊天或唱著歌。三十個人,那就是我們從拉裏堡帶來的人數。看著他們,三十人似乎不再是小數目。但是我看過德法交界的阿爾薩斯-洛林地區的戰場,數千人遭到屠殺,好幾英畝的草坪葬滿屍骨,成了泥濘的墓地。

我帶著微弱的歉意說道:“總而言之,若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這樣的數字其實算是……無足輕重。”

詹米撮嘴吐出一口氣,表情陰郁地低頭看著我:“無足輕重。哎,是啊!”

“對不起。”我說。

“並不是你的錯,外鄉人。”

不知為何,我還是不禁覺得是我的錯。

拉裏堡的男人吃過晚餐,圍著火堆席地而坐,懶洋洋地挺著鼓脹的肚子,一邊說故事一邊抓癢。他們之間爆發了皮膚癢的大流行,由於朝夕相處加上衛生不良,他們身上體虱叢生,普遍到就算有人從披肩裏抓出一只標準的大虱子丟進火裏,也沒有人會大驚小怪。虱子在篝火的火焰中燒了一會兒,然後就消失了。

其中有個年輕人叫金凱德,他本名是亞歷山大,但太多人叫亞歷山大了,所以大多數人都以綽號或中間名來稱呼。金凱德這天晚上似乎被折磨得特別厲害,先是用力抓過腋下,又拼命搔抓他棕色的鬈發,然後偷瞧了我一眼,確認我的目光沒有朝著他之後,就往胯下狂抓了起來。

鐵匠羅斯見狀同情地說:“很癢是不是啊,小夥子?”

金凱德回答:“哎,這些小蟲咬得我快癢死了。”

“快把那些該死的蟲抓出來吧,看得我都癢了,老弟。”華萊士·弗雷澤才說完,也跟著抓了起來。

“你知道要擺脫這些可惡的蟲,最好的方法是什麽嗎?”索利·麥克盧爾問道,金凱德搖搖頭。索利俯身向前,從火堆中小心拿出一根正在燃燒的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