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4 醜聞 Chapter 25 邪教徒雷蒙

我上方高挑的拱形天花板由尖形拱支撐著。尖形拱是十四世紀的特色建築,四根肋拱分別從柱子頂部向上延伸,然後形成兩個相交的拱形。

我的床就在其中一個尖形拱下面,身邊拉著薄紗帷幕保護隱私。然而,那個尖形拱的中點並未在我的正上方,我的床離中心有幾英尺遠。每次向上看時,我都會覺得心煩意亂,我想依靠意志力把床挪動,似乎躺在房頂中心下面,能夠幫助我聚焦到自己的中心。

但我需要有中心才行。我的身體有傷痛感,我似乎被打過一樣。我的關節疼痛無力,就好像被壞血病損壞的牙齒。我身上蓋著幾張厚毯子,雖然它們能保暖,而我卻沒有溫暖需要保持。那個黎明雨淋淋的寒冷,已經紮根在我的骨頭裏了。

我客觀地留意著這些身體症狀,好似它們屬於其他人,不然我就什麽也感覺不到。我那弱小、冰冷、合理的大腦中心還在,但是平時過濾言語的感情容器已經不在了,它死了,或者癱瘓了,或者僅僅是不存在了。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已經在天使醫院度過五天了。

赫德嘉嬤嬤用修長的手指在我穿的棉睡衣裏始終溫柔地摸索,探查我小肚子的深處,看是否有子宮收縮時的硬化症狀。但是,我的肌膚就像熟透的水果一樣柔軟,在她的手指按壓下我感到了疼痛。她用手指往下壓,我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而她皺起了眉頭,低聲嘟噥了些什麽,可能是在祈禱。

我在她的嘟噥中聽到一個名字,於是問道:“雷蒙?你認識雷蒙師傅?”這位可敬的修女,那位骷髏洞穴守護神,我怎麽也不能將二者聯系在一起。

赫德嘉嬤嬤的濃眉驚訝地皺了起來。“你說雷蒙師傅?那個邪門歪道的騙子?上帝保佑!”

“噢。我以為我聽到你說‘雷蒙’了。”

“噢。”她的手指又工作起來,在我的腹股溝裏探查,尋找可能說明感染的淋巴結腫塊。我知道有腫塊,我在不眠的痛苦中伸手摸自己的空虛身體時,就曾經摸到過。我能感受到那種發燒,它讓我的骨頭深處既疼痛又寒冷,而當它抵達我的皮膚表面時,它將會爆發成火焰。

“我在請求聖雷蒙·諾納托斯25保佑,”赫德嘉嬤嬤解釋著,從冷水中擰出一塊布,“他最能保佑懷孕的母親。”

“我已經不是其中之一了。”我隱約看到一陣痛苦讓她皺起了眉毛,而這種痛苦的表情幾乎轉瞬即逝。她忙著擦拭我的額頭,輕快地把冷水抹到我的圓臉頰上,然後抹進我火熱、濕潤的頸部褶痕裏。

碰到冷水時,我突然顫抖了一下。她立馬停下,體貼地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

“聖雷蒙並不挑剔,”她心不在焉地責備道,“我自己就物盡其用,給你推薦這條明路。”

“嗯。”我閉上眼睛,退回到灰色霧氣的保護中。現在,霧中似乎有了微弱的光線,就像夏日地平線上方短暫炸裂的片狀閃電。

赫德嘉嬤嬤站了起來,我能聽見念珠碰撞發出的響聲,以及門口一位修女召喚赫德嘉嬤嬤去處理又一位緊急病人的柔和嗓音。她幾乎走到了門口,突然又想起了什麽,然後隨著沉重裙擺發出的沙沙聲轉過身來,用手指不容爭辯地指著我的床腳。

“布頓!”她說,“到床腳去坐著!”

布頓像她女主人那樣果斷,在半路明智地轉頭,跳著往床腳走過來。到了床腳,它用爪子揉搓了一會兒被子,然後逆時針轉了三圈,似乎是在給休息的地方解咒,然後才躺到我的腳下,深深嘆息著把嘴搭在了爪子上。

滿意的赫德嘉嬤嬤低聲告別說:“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然後便消失了。

透過越來越濃的霧氣,以及包裹著我的冰冷麻木,我模糊地感激她的姿態。我手裏沒有抱著孩子,她把她自己最好的替代孩子的布頓給了我。

其實,皮毛亂蓬蓬的布頓壓在我腳上的感覺是一種身體上的安慰。它就像聖丹尼斯那些國王墓葬蓋子上雕刻的、躺在國王腳下的狗那樣靜靜躺著。它的體溫排斥著我雙腳上那種大理石般的冰冷,它的存在既能改善獨處,也能改善人類的陪伴。我能感到的什麽也沒有,我必須給予的也什麽都沒有。

布頓砰地放了個小屁,然後安心睡了。我把被子拉來蓋住鼻子,也試著安心入睡。

我最終睡著了,還做夢了。那是些疲憊、孤寂的躁動夢境,我在一個滿是石頭的荒蕪地點,無休止地做著一件無法完成的任務,持續不斷地做出痛苦的努力。那裏還彌漫著濃濃的灰色霧氣,迷失的感覺就像迷霧中的魔鬼那樣追隨著我。

我突然醒了過來,發現布頓已經不見了,但我並非獨自一人。

雷蒙的發際線很平整,好似用尺子在寬大額頭上畫出來的水平線條。他發白的濃密頭發向後梳著,直直地垂在肩膀上,讓寬大的額頭像石頭那樣突出來,讓臉上的其他部分顯得格外失色。這個額頭現在在我上面搖晃,在我發熱的雙眼看來,就像是一塊平整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