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難所 第十七章 解罪(第4/9頁)

他輕拍我放在屈起雙膝上的手:“有時候,我們最好的行動也會造成最令人遺憾的結果。但當時你卻不可能不那麽做。我們不知道上帝對那名少年有何計劃,或許他是要少年在那時候到天堂和他相聚。但你不是上帝,你不能要求自己那麽多。”

一陣冷風吹過,我打了個冷戰,把圍巾拉緊。安塞姆見了,便指向魚池:“夫人,水是暖的。你要不要把腳泡進去?”

“暖的?”我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著水面。先前我沒注意,但水槽四周不像教堂外的聖水池,裏面沒有任何碎冰,石砌的縫隙間還探出小小的綠色植物,在水中漂浮著。

安塞姆帶頭脫掉皮拖鞋。他的臉和聲音雖然都透著教養,卻有著諾曼底農夫寬大厚實的手腳。他把袍服拉到膝上,一腳探入池中。鯉魚迅速散開,但幾乎立刻就轉身好奇地嗅聞新來的侵入者。

“它們不會咬人吧?”我問,懷疑地看著一大群貪婪的嘴。

“不,它們不吃人肉,而且也沒牙齒。”他向我保證。

我脫掉拖鞋,小心翼翼把腳伸入水中。很驚訝,水溫很舒服,不熱,但在濕冷空氣的對比下顯得十分怡人。“噢,真舒服!”我愉快地扭動腳趾,在魚群間掀起巨大驚慌。

“修道院附近有好幾處溫泉,從地底冒出的熱水極具療效。”他指著水槽遙遠的另一端,我看見那裏的巖縫有道小小的開口,在漂浮的水生植物後方若隱若現。

“少量溫泉水從最近的溫泉抽到這裏,這樣廚子才能四季都端出新鮮的魚。一般來說,魚在冬日很難存活。”

我們在水中搖晃雙腳,好一陣子沉默不語。鯉魚重重的身體遊過時,偶爾會撞到我們的腿,那撞擊出乎意料地沉重。太陽再度出來,陽光包圍我們,雖然微弱,卻可以感到一陣溫暖。

安塞姆閉上眼睛,讓陽光灑在臉上,再次開口:“你的第一任丈夫,名叫弗蘭克是嗎?我想,很遺憾,他也是你必須交托給上帝的事,你無法做什麽。”

“但我原本可以做些什麽,我本來可以回去……有可能回去。”我爭辯道。

他睜開一只眼,懷疑地看著我:“沒錯,‘可能’,也有可能不能。你得冒生命危險,所以,不必苛責自己的遲疑。”

“不是因為冒險。”我說,拇指彈向一尾黑白斑點的大魚,“或者說,不完全是因為冒險。而是……嗯,部分是因為恐懼,但主要是因為我……我放不下詹米。”我無助地聳肩,“我……就是放不下。”

安塞姆微笑,睜開雙眼:“美好的婚姻是上帝最珍貴的禮物,如果你有眼光,認出並接受這項禮物,就不應自責。至於……”他把頭撇向一邊,像一只褐色的麻雀,“你離開本來的地方已經將近一年。你的第一任丈夫一定已經開始接受失去你的事實。即便他再怎麽愛你,失去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事,為了自己好,我們有很多克服失落的方法。或許,他會開始新的生活。你若是丟下這麽需要你而你又這麽愛的人,回到那個和你共結神聖婚姻的人身邊,突然中止這邊的新生活,又有什麽好處?尤其是,假如你只是因為責任感而回去,卻把心遺落在別的地方……不行。”他肯定地搖搖頭。

“一臣不事二君,一女不事二夫。現在,若那一個是你唯一有效的婚姻,而這一個……”他頭朝客房的方向一點,“僅僅是不正常的關系,那麽,你的責任可能就不在這裏。但你和他的結合是出於上帝的意旨,我認為你應該尊重對這位騎士的責任。現在,另一個方面,你該怎麽做,這就得討論了。”他把腳從水中抽出,用袍服的裙擺擦幹,“我們去修道院的廚房繼續討論吧,歐洛吉斯修士或許會願意提供飲料給我們暖暖身子。”

我看見地上有一小塊掉落的面包,便撿起丟進鯉魚池,蹲下來穿上拖鞋。

“把這些事說出來真是如釋重負,但我還不太能接受,您竟然真的相信我說的話。”

他聳聳肩,體貼地伸出手臂讓我扶著,等我把腳背套進拖鞋粗糙的鞋帶裏。

“親愛的,我服侍的那個人,曾讓面包和魚越變越多。”他微笑,頭朝魚池一點,魚池裏鯉魚爭食激起的旋渦正逐漸平息,“他曾經治療病患,使死者復活。所以永恒的主帶著一個年輕女子穿越石群來執行他的意旨,我又有什麽好驚訝的?”

嗯,我思考著,這比被譴責為巴比倫淫婦好多了。

修道院的廚房很溫暖,像洞穴,拱頂被幾世紀的油煙熏得發黑。歐洛吉斯修士的下臂陷在面團桶裏,他點頭向安塞姆示意後,用法語呼喚一名平信徒來招呼我們。我們在忙亂中找到位子坐下,手上拿著兩杯麥芽酒和一盤餡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