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難所 第十五章 修道院

這座修道院是十二世紀的雄偉建築,圍墻不僅隔絕海浪的沖刷,也能抵禦來自陸地的外侮。但由於今日的局勢已較為平靜,因此修道院敞開了大門,方便附近的村民進出,側翼的小石室客房也因為添加掛毯和舒服的家具,顯得溫馨許多。

我從房裏的椅墊上站起身來,不太確定究竟應如何問候修道院長。要跪下親吻他的戒指嗎,那會不會是教宗的專屬問候?我最後行了恭敬的屈膝禮。

詹米斜飛的貓眼確實遺傳自弗雷澤家族,堅毅的下巴也是,雖然我面前這位的下巴被黑胡子擋住了一些。

亞歷山大院長和他侄子一樣有張大嘴,雖然看起來笑得比較少。他用愉悅溫暖的微笑招呼我的時候,斜飛的藍眼仍然保持著冷靜和思索。他比詹米矮很多,大概和我同高,身材健壯結實,身著神職人員的長袍,走路卻豪邁得一如戰士。我想他很可能有雙重身份。

“歡迎,我的侄媳。”他說,微微點頭。他的問候讓我有點吃驚,但我仍鞠躬回禮。

“謝謝您的熱情接待。”我真心地說,“您——見過詹米了嗎?”幾位修士把詹米帶去盥洗,我想我最好還是別去幫忙。

院長點頭:“噢,見過了。我已經讓安布羅斯修士去處理他的傷口了。”他文雅的英語中透出微微的蘇格蘭腔。我聽到這句話時,一定露出了不信任的表情,因為他有點冷淡地說:“別擔心,夫人,安布羅斯修士的醫術很可靠。”他看著我,一副露骨的打量態度,和他侄子一樣令人不安。

“默塔說你醫術也很高明。”

“是的。”我直率地說。

這句話讓他真心笑了:“看來你倒未犯下故作謙虛之罪。”

“我有其他罪。”我報以微笑。

“我們都有,我相信安布羅斯修士會很想跟你談談。”

“默塔有沒有告訴你……發生了什麽事?”我遲疑地問。

他寬闊的嘴唇抿了一下:“有的。至少就他所知的部分。”他等待著,似乎期待我多說一點,但我沉默不語。

顯然他很想問一些事,但他很和善,並不逼我。不僅如此,他還舉起手來,做出祈福的手勢。“歡迎你來,我會派一位修士帶點食物過來,還有梳洗用具。”他再次由頭至腳打量我一番,接著在我身上比個十字架,不知道是作為道別,還是為了驅走穢物,接著他棕色衣擺一轉,離開了。

我這才突然感受到自己有多疲憊。我在床上坐下,思考自己能否撐過用餐和梳洗。我思考著,頭就落到枕頭上了。

我做了可怕的噩夢。詹米和我之間隔著堅固的石墻,墻上沒有門。我聽見他不斷大喊,卻碰不到他。我絕望地敲打墻壁,卻看到我的雙手陷入石墻,仿佛墻是水做的。

“好痛!”我從窄床上彈坐起來,緊緊握住剛剛捶向床邊墻面的那只手。我的身體前後搖晃,把抽痛的手夾在兩腿之間,接著我發現尖叫的聲音還在。

我一沖進走廊,尖叫聲就停了。詹米的房門開著,閃爍的燈火流瀉到走廊上。

一個我沒見過的修士在詹米身邊,緊緊抱住他。鮮血滲出,染紅了詹米背上的繃帶。他雙肩顫抖,似乎很冷。

“他做噩夢了。”修士看見我在門口,對我解釋。他松開詹米,把他交給我,走到桌旁拿布和水壺。

詹米還在發抖,臉上蒙著一層汗光,雙眼緊閉,呼吸沉重,發出沙啞的喘息。修士在我身旁坐下,輕輕擦拭他的臉,把汗濕沉重的頭發從他的太陽穴撥開撫平。

“你就是他的妻子吧。我想他很快就會好了。”他說。

一兩分鐘後,他的顫抖緩和下來,然後睜開眼,嘆了口氣:“我沒事,克萊爾,我現在沒事了。只是拜托幫幫忙,把那個臭味除掉吧!”

這時我才意識到房裏有種氣味,淡淡的香料和花香,這香味我常聞到,因此一開始沒察覺。這是薰衣草、香皂和浴廁水的味道。上次聞到是在溫特沃思的地牢,當時蘭德爾隊長的身上或衣服上就散發著這種氣味。

此時這氣味是從一只小金屬杯傳來的,杯裏盛著藥草精油,下方是一具沉重的玫瑰雕鐵底座,架在燭火上。

精油原本用於寧神,但顯然並未發揮功效。詹米呼吸順暢了一點,自己坐起身來,手上握著修士遞給他的水,但臉色仍舊慘白,嘴角不安地抽動。

我點頭示意修士照他的意思做,修士迅速用折起的毛巾蒙上那杯熱油,拿到走廊外面。

詹米放松地嘆了長長一口氣,接著身體卻縮了一下,被肋骨刺痛了。

“你背上的傷口有點裂開,雖然不是太嚴重。”我稍微轉過他的身體,幫他調整繃帶。

“我知道。我一定是在睡著的時候壓到背了。”一件折成厚厚三角形的毯子掉到了地上,那原本是用來撐起他身體的一側的。我把毯子撿起來,放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