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七章 遇見乞者(第4/6頁)

門羅聽見這消息,加深了笑容,朝我鞠個躬,動作非常繁復優雅,迅速觸碰著頭部、心臟和嘴唇,並以幾乎平行於地面的姿勢在我腳邊結束。完成驚艷的儀式後,他像特技演員一樣一躍而起,再度大力拍拍詹米,這次純粹是恭賀。

接著門羅的雙手開始驚人地比畫動作,先指向自己,再指著森林,指指我,又指回他自己。一連串的手勢和揮舞,讓我幾乎看不清他飛舞的雙手。我見過聾啞人士對話,但從沒見過動作如此迅速優雅的。

“是嗎?”詹米驚呼著,這次輪到他大力拍擊對方表示恭喜。我想,難怪男人對於皮肉傷總是不屑一顧,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彼此捶打。

“他也結婚了!”詹米轉頭對我解釋著,“已經六個月了,跟一個寡婦——噢,好啦,一個豐滿的寡婦。”他看到門羅在一旁以手勢強調著,便修正自己的說法。“她有六個孩子,住在都柏蘭村。”

“真好,至少,看來他們夥食不錯。”我指指掛在門羅腰帶上的兔子,禮貌地說。

門羅立刻解下其中一只遞給我,臉上的善意讓我覺得卻之不恭。我報以微笑,暗自希望裏面沒有藏著跳蚤。

“結婚禮物。”詹米說,“非常感謝,門羅。你一定要接受我們的回禮。”於是,他從青苔地上拿起一瓶麥酒,遞了過去。

禮數已周,我們都坐下,一起享用第三瓶酒。詹米和門羅交換著新聞、閑話,只有一人開口說話的事實似乎並沒有減弱談話的熱烈程度。我沒怎麽參與對話,因為看不懂門羅的手語,不過詹米在一旁給我翻譯和說明,盡力讓我加入談話。

談到一半,詹米用拇指戳了戳掛在門羅背帶上的一套矩形鉛塊。“變專業啦?”他問道,“還是只在獵物很少的時候才做?”

門羅點頭如搗蒜,好像脖子裏裝了彈簧。

“那是什麽?”我好奇地問。

“Gaberlunzies11.”

“噢,我只想確定一下。抱歉問了這個問題。”我說。

“Gaberlunzie是乞討的執照,外鄉人。”詹米解釋說,“他們可以在教區內行乞,而且一周只有特定的一天可以行乞。每個教區有各自的執照,所以一個教區裏的乞丐不能到隔壁教區行乞。”

“看來,這個系統還挺有彈性的。”我說,眼睛看著門羅的四枚鉛塊。

“啊,嗯,門羅的情況比較特別,你懂吧。他曾經在海上被土耳其人俘虜,在船上的廚房忙進忙出多年,接著又在阿爾及爾當了幾年奴隸。他就是在那裏沒了舌頭的。”

“他們……把他舌頭割掉了?”我覺得有點暈眩。

詹米似乎不受這件事的影響,不過他顯然認識門羅好久了。

“噢,是啊。還弄斷了他的一條腿。背也是吧,門羅?”他看著門羅比畫出一串手勢,修正道:“背是意外,在亞歷山大港的時候,有東西正好從墻上掉下來。至於腳,那是土耳其人幹的。”

我其實並不想知道,但門羅和詹米都一副很想告訴我的樣子。“好吧,他的腳怎麽了?”我順著他們問道。

門羅帶著一點驕傲,脫下破舊的木鞋和緊身褲,露出扁平大腳,腳上皮膚又粗又厚,一塊白、一塊紅。

詹米說:“熱油燙的。他們用這種方式逼迫被囚的基督徒改信伊斯蘭教。”

“這個說服方法看來很有效。所以,這就是好幾個教區都同意讓他行乞的原因?以此彌補他代全體基督徒遭受的磨難?”我說。

“沒錯。”我能舉一反三地領會到這件事,詹米顯然很高興。門羅也表達了欣賞,深深行了一個額手禮,還加了一串生動到有點粗俗的手勢——我猜是在贊美我的外表也同樣美麗。

“謝啦,兄弟。是啊,我想,她會讓我很有面子。”詹米見我挑起眉毛,機警地轉過門羅的身體,讓他背對著我,這樣我就看不到他飛舞的手指了,“好了,跟我說一下村子裏的近況?”

兩人挨著頭,繼續著不平衡的對話,而且討論越來越熱烈。既然詹米的表達有限,主要是哼聲和贊嘆,我也擷取不到什麽內容,於是自顧自地研究起我們坐著的石頭上冒出的奇怪小植物。

當他們結束談話、休·門羅起身離開的時候,我口袋裏已經裝滿了小米草和巖薄荷。他對我最後一鞠躬,又在詹米後背一擊,拖著腳走到巖石邊緣,然後消失不見,動作跟他獵的兔子逃回洞裏一樣快。

“你的朋友們真有趣。”我說。

“是啊。休是個好兄弟。去年,我跟他還有其他人一起打獵。他獨來獨往,不過他現在是專業乞丐,這工作常要求他在不同教區間奔波,阿達和切斯特山的一切事情,他都知道。”

“包括霍羅克斯的下落?”

詹米點點頭:“沒錯。而且他會幫我帶口信,以變更會面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