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內斯,1945 第五章 麥肯錫家族(第2/3頁)

他的目光停駐在鳥兒身上,巧妙地讓我有時間恢復正常神色。他必定已經習慣初次見到他的人會有何種反應。我環顧房間,猜想他在這裏接見新訪客的頻率。這裏顯然是個聖所,是不被環境友善對待的人自我建構的世界。

“歡迎您,女士。”他微傾著身子說,“我叫科拉姆·坎貝爾·麥肯錫,是這座城堡的領主。我從我弟弟那兒得知,他……他在離此地一段距離之處和你偶遇。”

“如果你想知道詳情的話,是他綁架了我。”我不是不想讓彼此的談話維持熱絡的氣氛,但我更希望離開這座城堡,回到豎立著巨石圈的山丘。不管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倘若說哪裏會有答案,那答案一定就在那裏。

這位領主的濃眉微微擡起,線條優美的唇笑出了一彎弧線。“這個嘛,也許沒錯。”他同意道,“杜格爾的性子有時候的確是……嗯……沖動了些。”

我揮揮手,優雅地反對這個說法:“哎,我想這中間可能有些誤會。我若是能回到……回到他帶走我的地方,那麽我會十分感激。”

“嗯……”科拉姆依舊揚著眉,指著一張椅子。我不情願地坐下來,他朝其中一個仆人點點頭,這人隨即穿門離去。

“我差人去拿點喝的給你,提振一下精神……比徹姆女士,對嗎?我知道我弟弟和他手下發現你……呃……處於某種麻煩當中。”科拉姆似乎刻意掩藏笑意。我很好奇他們是怎麽向他形容我衣不蔽體的情況的。

我深吸一口氣,準備吐出構思已久的話。為了擠出這些話,我回想弗蘭克告訴我的他在受軍官訓練時曾上過的關於對抗偵訊的課程。就我記憶所及,基本原則是要竭盡所能地貼近事實,僅改動需要保密的細節部分。講師解釋說,這樣在杜撰出來的故事中,才能盡量降低說溜嘴的概率。好吧,我們就來看看效果如何。

“唉,沒錯。如您所見,我被人攻擊了。”

他點點頭,臉上露出感興趣的光芒:“呃,被誰攻擊呢?”

要說實話。“我被英國兵攻擊,特別是其中一個叫蘭德爾的人。”

科拉姆聽到這個名字,尊貴的面容霎時一變,盡管神色依舊帶著興趣,但他嘴部線條卻添了幾分緊張,連嘴角的皺紋都變深了。這顯然不是陌生的名字。這位麥肯錫氏族的領主稍微坐直身子,雙手手指相互推抵著。他的目光越過指端,謹慎地看著我。

“啊,請多說點。”

於是,老天保佑,我又多說了點。既然科拉姆會向杜格爾求證,那麽我便把蘇格蘭人和蘭德爾手下沖突的情節仔仔細細地向他交代,也把我和蘭德爾之間對話的實情大致交代出來,因為我不知道那個叫默塔的男人到底聽到了多少。

他全神貫注地一邊聽著一邊點著頭,更加投入了。

“嗯,不過你怎麽會出現在那個地方?那地方離通往因弗內斯的路可有一大段距離。我猜,你應該是要去哪兒搭船吧?”

我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現在我們只得進入捏造的世界了,真希望當初我曾仔細聆聽弗蘭克講述攔路劫匪的事,不過我還是得盡我所能。我說自己是來自牛津郡的寡婦(目前為止都是真的),和男仆一起上路,準備到法國(法國似乎遠得夠安全,不會被戳穿)的遠親那兒去。我們被劫匪攻擊,我的仆人可能已經被殺或逃跑了,我自己則騎馬躥進樹林,卻在離大路一段距離的地方被抓到。雖然我成功地逃離土匪魔爪,但也被迫舍棄馬匹和所有財物。當我在林子裏亂走時,還和蘭德爾隊長及他的手下起了沖突。

我稍稍坐回身子,對這個故事滿意得很,所有可檢驗的細節都是簡單利落又真實。科拉姆的臉上只有禮貌性的專注表情,在他正要開口問我問題時,門外恰好傳來微微的沙沙聲。在抵達城堡時,我曾於中庭見過這個人。現在他就站在門邊,手上拿著一只小皮盒。

麥肯錫族長優雅地致歉說他會馬上回來繼續我們極為有趣的對話,然後便留我一人仔細欣賞籠中鳥雀。

門在背後一關上,我馬上走到書架旁,手指滑過皮革裝幀的書冊。這面書架上大概有二十多本書,另一面的架上更多。我飛快地翻找書本的首頁,有些書沒有出版日期,而那些標有出版日期的,時間都介於一七二〇年到一七四二年之間。科拉姆·麥肯錫顯然喜愛奢華物品,但是房內其他物件並未特別顯示他是個古物收藏者。這些書的裝幀都是新的,沒有裂損跡象,書中的紙頁也沒有汙痕。

這回,我顧不得平時會有的顧忌,厚著臉皮翻找這張橄欖木桌,同時豎直耳朵注意歸返的腳步聲。

我在正中央的抽屜中找到了我想找的東西,一張寫了一半的信。這封信雖是以流暢的手寫字跡寫成,但由於信中特殊的拼字和通篇沒有標點符號,實在難以閱讀。信紙是新的,很幹凈,而且墨水黑得很鮮明。不管字跡能否分辨,紙頁最上方的日期卻字字如灼火般映到我眼裏:一七四三年四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