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殷紅的玫瑰地坎·卡無蕊 第二章 莫俊德(第4/9頁)

再有一個晚上,槍俠默想,再有一個晚上,再跟來一個白天,就了結了。結局非此即彼。

他聽任塔的悸動和無數種歌聲灌滿頭腦,聽任腳步因此而輕飄飄……好歹總能輕一點。現在,玫瑰越來越多了,路邊兩側都散長著數十株,花朵點亮了乏味的鄉間小路。還有幾株就從路中間長出來,他小心地繞過去。即便他累得不行,也決不肯碾碎哪怕一朵玫瑰,甚至不能讓車輪碾上哪怕一片凋落的花瓣。

5

他停下來準備宿營時,太陽還掛在天邊,可他太累了,盡管還有兩個小時的日光可以利用,他卻再也走不動了。此處原來是條小溪,早已幹涸,洞床上長出一些美麗的野玫瑰。花朵的歌聲沒有徹底滌除他的乏累,但多少幫他恢復了些精力。他覺得派屈克和奧伊也能感覺到這力量,很好。派屈克醒來時,先是熱切地四顧。接著,他的臉色沉下來,羅蘭知道他一定是明白過來了:蘇珊娜走了。男孩哭了一會兒,但也許這裏本不該出現哭泣的。

河床上有一片三葉楊林——至少槍俠認為那些該是三葉楊——但樹林的根系原本靠小溪供養,水幹了,樹也早死了。如今,只見幹癟的枯枝糾結著指向天空。從那些輪廓中羅蘭看出了好多個十九,既有蘇珊娜那個世界裏的寫法,也有他自己這個世界裏的寫法。某一處枝杈在深藍色天幕的映襯下幾乎是清晰地拼組出了“葜茨”的字樣。

生火做飯之前——這頓晚餐相對過早,他認為,光用從丹底羅食品櫃裏搬來的罐頭食品就可以打發今夜了——羅蘭走到幹涸的河床地裏,深嗅玫瑰,又在死木之間閑走,傾聽它們的歌聲。芳香和樂聲都沁人心脾。

感覺好了一些,他才開始在死樹林裏低頭拾枯木(還從低矮的枝幹上掰下一些作為補充,枝杈上留下幹巴巴的尖銳斷面,讓他想到派屈克的鉛筆),然後就當地堆起來。燃火時,他用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誦讀起一段禱文:“點亮黑暗,心誠之至,能否安我心?能否順我意?誠祈篝火溫暖營地。”

等待火焰升起、又燃成火紅的炭燼鋪在最下面時,羅蘭取出離開紐約後就不曾離身的懷表。就在昨天,表停了,當然,送他表的那些人許諾說,電池足夠走五十年。

現在,時值黃昏,指針開始緩慢地倒走。

他拿著表看了好半天,被這奇觀深深迷住了,之後他合上表蓋,又看了看細刻的三種符征:鑰匙、玫瑰和塔。塔身上螺旋形上升的小窗口裏散發出幽藍可怖的光。

他們不知道它還會這樣,他暗想,再將懷表小心翼翼地揣進左邊的前袋裏,放下表之前,還先摸了摸袋底(他一向如此)以確定沒有漏洞。隨後,他開始做飯。他和派屈克都吃得很好。

奧伊連一口都沒有動。

6

除了和黑衣人坐談的一夜之外——也就是沃特用一副妖魅的紙牌預言淒楚未來的那一夜——棲於幹涸小河旁的十二個黑暗小時是羅蘭此生中最漫長的一夜。遍布周身的疲乏更深更重地侵蝕下來,直到他感覺自己被一堆巨石壓住了。舊識的臉孔、逗留過的地方都在他倦極的雙眼前一幕幕滑過:蘇珊,義無反顧地騎著馬自鮫坡而下,金色長發飛舞在身後;庫斯伯特,也如此英勇地從界礫口山坡上飛奔而下,又叫又笑;阿蘭·瓊斯,舉起酒杯高頌祝酒詞;埃迪和傑克,在草地上打鬧成一團,又喊又叫,奧伊圍著他倆蹦蹦跳跳,叫個不停。

莫俊德就在周邊,很近,可羅蘭一次又一次地瀕臨沉睡的邊緣。每一次他都要硬把自己叫醒,瞪大眼睛看著黑茫茫的四周,他知道自己就要陷入無意識的狀態。每一次醒來,他都指望能看到一只蜘蛛向他俯沖過來,紅色標記映現在肚腹,可他什麽都沒看到,除了奇獸靈光,遠遠的、橙色的,舞動在天邊。也沒有聽到什麽動靜,只有風聲颯颯。

可他一直在等候時機。他忍著。一旦我睡著——只要我睡著——他就會向我們沖來。

大約淩晨三點,他再次憑借意志力把自己從睡意中拽出來。剛才他瞌睡了,眼看就要睡沉過去。他絕望地放眼四顧,用手背狠狠擦著眼睛,直到視野裏充斥著奇形怪狀的視覺殘留才罷休。營火燒得差不多了,火苗很低。派屈克躺在二十碼開外的一棵三葉楊樹下。從羅蘭坐著的地方看過去,男孩不過是裹著獸皮的一個小丘。至於奧伊,他沒能一眼找到。羅蘭喚了幾聲,也沒聽到貉獺的回應。就當槍俠打算站起來時,他看到傑克的老朋友原來正蜷在將熄的營火所能照到的地界之外,之外一點點——也可能,他看到的只是那雙金邊小眼睛。那雙眼睛凝視著羅蘭,片刻之後又不見了,也許奧伊又把鼻頭拱進前爪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