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殷紅的玫瑰地坎·卡無蕊 第二章 莫俊德(第3/9頁)

此時,站在這裏的派屈克天分了得,但領悟力卻惱人地跟不上。

羅蘭指了指他的畫板,再指向玫瑰。派屈克點頭了——這番意思他是懂的。隨後,羅蘭用完好的左手擺出“二”的數字,再指了指畫板。這一次,派屈克恍然大悟了。他的手指先指向玫瑰,再移到畫板,再移向羅蘭,最後落在自己身上。

“沒錯,小夥子,”羅蘭說,“畫玫瑰的畫像,一張給你一張給我。它很美,不是嗎?”

派屈克興沖沖地直點頭,當羅蘭做午餐時,他就畫起來了。羅蘭又一次將食物盛滿三個盤子,而奧伊又一次拒絕進食。羅蘭凝視著貉獺金邊鑲繞的雙眼,只能看到空洞——失落——深深傷了它的心。奧伊不能再絕食下去了,它已經變得很瘦很瘦。庫斯伯特若瞅見,大概會笑著說:灰溜溜的夾尾巴嘍。需要補充熱騰騰的黃樟樹液和鹽分。但槍俠在這裏什麽也找不到。

“你為什麽要這樣?”羅蘭執拗地追問貉獺,“如果你想跟她一起走,你就應該在她問你的時候答應下來!為什麽你現在要用這樣淒楚的眼神看著我呢?”

奧伊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羅蘭看得出來:他刺傷了小家夥的情感;很可笑,但卻是真的。奧伊走開了,彎彎的小尾巴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羅蘭很想喚它回來,但那樣的話不就顯得更可笑了嗎?他打算幹什麽?向貉獺賠禮道歉?

他不禁對自己的表現生出惱怒和不安,這番情緒是他將埃迪、蘇珊娜和傑克從美國那邊拖進他生命裏之前從來不曾體會過的。在他們來之前,他幾乎沒什麽情緒,況且,當你生存在困境中時,那樣倒也不壞;至少你不用浪費時間去琢磨:自己該不該向動物道歉,就因為口氣沖了些,眾神啊!

羅蘭在玫瑰旁盤腿坐下,順應從花蕊裏放射出來的歌聲和光芒——康健完美的光芒——那舒緩人心的力量。不一會兒,派屈克就噝噝地招呼起他,擺手示意羅蘭挪開一點兒,不要擋著他畫玫瑰。這又增添了羅蘭心頭的煩亂,但他一言不發地退後了一點。畢竟,是他讓派屈克畫的,不是嗎?他想到,如果蘇珊娜在這裏,他們會如何用眼神暗暗來交流默契,正如看到小孩的滑稽舉止的一雙父母。但是她不在這裏,當然;她是他們之中的最後一人,現在連她也去了。

“行啦,你現在能把莖幹上的小刺都數得一清二楚了吧?”他問,盡管他努力裝出玩笑的口吻,可聽來卻很暴躁——暴躁而疲憊。

好在,派屈克沒有介意槍俠的粗聲粗氣;大概根本沒明白我在說什麽,羅蘭心想。啞巴男孩坐在地上,腳踝疊放,畫板平放在大腿上,身邊放著吃到一半的午餐。

“別忙得忘記吃飯了。”羅蘭說,“現在,你替我放哨吧。”得到的回答仍是一個心不在焉的點頭,他放棄了。“派屈克,我要瞌睡一下。這個下午會很漫長。”還有一個更長的夜晚,他在心裏加上一句……但他和莫俊德一樣安慰自己:今晚可能就是最後一夜了。他並不能確定自己到了玫瑰地那邊的黑暗塔時,會有什麽等待著他,但即便他能消滅血王,他也覺得這將是自己的最後一程。他不相信自己還能走出坎-卡無蕊,那沒什麽。他累極了。而且,哪怕有玫瑰的力量在支撐,他還是悲傷之極。

薊犁的羅蘭用一條手臂擋在眼前,立刻睡著了。

4

他沒睡多久,派屈克就像興致高昂的小孩子似的搖醒他,讓他看畫出的第一張畫——太陽的位置顯示出:這一覺不過才十幾分鐘,頂多十五分鐘。

和他所有的畫作無異,這幅畫充溢著怪誕的魔力。派屈克幾乎把玫瑰畫活了,盡管手中除了鉛筆外別無他物。不過,羅蘭寧可再睡一個小時,也不想欣賞藝術。他好歹點點頭,表示贊賞——他向自己許諾,在這樣一幅美妙的物事面前,決不能再有慍怒或是抱怨——於是,派屈克笑了,得到那麽一絲贊許就樂開懷了。他翻過這張畫紙,又開始畫。一人一張玫瑰,正如羅蘭所要求的那樣。

羅蘭可以倒頭再睡,但有什麽用?啞巴男孩會在幾分鐘內畫好第二幅玫瑰,又迫不及待地把他搖醒。因此,他起來走向奧伊,撫摸貉獺厚實的毛皮,其實他很少這樣做。

“夥計,很抱歉,剛才的話說重了,”羅蘭說,“你不願意對我說點什麽嗎?”

奧伊還是不願意開口。

十五分鐘後,羅蘭把先前從車板上搬下來的幾樣家什再悉數搬上去,一合掌,再攥住了車把。現在這輛車的負重變輕了,一定是輕了,但他只覺得更沉重。

當然是更重了,他想。負載了我的悲痛。我不管走到哪裏都拉著它,就這樣。

很快,二號車又裝上了派屈克·丹維爾。他爬上車,給自己弄了個小窩,幾乎立刻睡著了。羅蘭繼續往前拖,埋著頭,身影在腳邊拉得越來越長。奧伊走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