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殷紅的玫瑰地坎·卡無蕊 第二章 莫俊德(第2/9頁)

到我這裏來。

來。

2

顯然,余下的三人(四人,包括他自己)都逾越在卡的傘闊之外。並不是因為純貞世界後退,才會出現了莫俊德·德鄯這樣的怪物:一半是人,另一半卻是威力強大的黏膩怪獸。顯然,這等生物從來不曾預料到卡會讓自己死得平凡無趣,眼看著自己陷入險境:有毒的食物導致高燒不退。

羅蘭可以告訴他,吃掉掩埋在丹底羅家谷倉的幹雪中的東西是多麽不明智;就這一點而言,連羅伯特·布朗寧也可以警戒他。不管它是否邪惡,是不是真正的馬,栗皮兒也許它還有別名,流傳更廣、更久的名字,在布朗寧的詩裏稱它為“栗波栗劈”)一直就是只病入膏肓的動物,當羅蘭把一顆子彈送進它腦袋裏時,惡疾早已侵骨蝕皮。可是,莫俊德是以蜘蛛形看到這東西的,無論如何,那看起來終歸是匹死馬,而且,也沒什麽能阻擋他大吃一頓。直到他再換回人形,才不安地疑惑起來:怎麽會在丹底羅這匹皮包骨頭的老馬身上吃出那麽多肉來?為什麽那肉又嫩又暖,並飽含尚未凝結的活血呢?畢竟,它被埋在雪堆裏了,還被埋了好多天。這匹母馬的屍體本該被凍得硬如磐石才對頭。

接著,嘔吐開始了。高燒接踵而來,眼看他險些就能將白色老爹撕成一根一根的排肋了,病況卻絲毫沒有好轉,他依然在掙紮中。千年前的預言(主要是在曼尼人的民間傳說中,總是一副駭人聽聞的低聲密語狀)就已言中這條生命,將長成半人半獸的這條生命,欲以監視人類之滅絕、純貞世界之回歸的這條生命……待到終於降臨時,成了一個天真的壞心眼小孩,而現在,因為吃了一肚子毒馬肉而生命垂危。

卡也許並未插手此事。

3

蘇珊娜離去的這天,羅蘭和兩個旅伴沒有推進太多。盡管他計劃要走完數公裏,好能在第二天太陽下山前到達黑暗塔,羅蘭卻沒辦法再走遠了。他氣餒又孤獨,還累得半死。派屈克也很累,但他起碼可以選擇坐在車上,大約有大半天的時間他確實如此選擇,有時候瞌睡,有時畫畫,有時到了上坡路就下來走在二號車後面,然後再睡多一會兒。

塔的脈動聲在羅蘭的頭腦和心田裏激烈震顫,傳來的歌聲也一樣強烈,且孤獨,現在聽來就像是千種聲響在共鳴,但即使這般強烈的牽引也帶不動他周身的骨肉。後來,就在他尋找蔭庇處休憩和吃中飯時(這時其實已是下午兩三點了),他看到了什麽,暫時讓他忘卻了疲乏和哀傷。

路旁有株野玫瑰,看來就像是閑置地那朵孿生花。羅蘭覺得此時是剛破冰的早春時節,它卻傲視季節兀自盛放。花瓣外緣是淡粉色,花蕊深處卻是熱烈的鮮紅;真是這種顏色,他想,衷心渴盼的顏色。他在花朵前跪下來,貼著花瓣,側耳傾聽。

玫瑰在歌唱。

疲乏依然駐留在身,也永不會消失(至少,在墳墓的這一邊是這樣),但孤獨和悲傷卻離他而去了,至少,在這一刻。他朝花心看去,只見一片鮮亮的嫩黃,那般光明,以至於他無法直視。

乾神的入口,他想,雖然不能確定那是什麽,卻確信自己理解正確。是啊,乾神的入口,就是這樣!

這朵玫瑰和閑置地的玫瑰還有一點至關重要的不同:病痛之感、甚或微妙的不和諧之音都消失了。這一朵康健美滿,並滿盛光明和愛。這一朵、加上其余的那些……它們……它們勢必……

它們喂養眾光束,不是嗎?用它們的歌聲和香氣。而眾光束也滋潤著它們。這是一片生機勃勃的能量場,有活躍的供給與吸收,一切都自塔旋繞而出。而這一朵只不過是第一朵而已,在最遙遠的外延邊。在坎-卡無蕊,還有成千上萬朵,和這一朵一模一樣。

想到這裏,他不禁驚訝得犯暈。可隨之而來的另一番想象卻讓他怒懼交加:那樣一整片紅色花海猶如厚厚的地毯,哪怕看上一眼都會令人瘋狂。如果能放任自己自由自在,它們可能會在刹那間全部枯萎。

有人試探性地拍了下他的肩頭。是派屈克,奧伊站在他的腳邊。派屈克指了指玫瑰旁的草地,擺出吃飯的手勢。又指了指玫瑰做出畫畫的動作。羅蘭並不太餓,但男孩的後一個提議讓他倍感愉悅。

“好的,”他說,“我們在這裏吃點東西,也許你畫畫的時候我還能小睡片刻。派屈克,你願意畫兩張玫瑰嗎?”他伸出完好的那只手上的兩根手指,想讓派屈克聽懂。

小夥子皺著眉頭歪了歪腦袋,還是沒明白。他的長發紮成一束,亮閃閃地搭在肩頭。羅蘭想到了蘇珊娜,想到她是如何堅持己見、不顧派屈克笑著叫著地反抗,在小溪裏洗凈他那頭長發。這種事情是羅蘭絕不會想到去做的,但確實讓這個年輕的小夥子顯得精神多了。看著這把亮閃閃的頭發,他又不可遏制地思念起蘇珊娜,哪怕玫瑰的歌聲還縈繞耳畔。她將優雅帶入他的生活。直到她已離去,他才想到優雅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