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綠色和金色的陰霾中乾神之歌 第四章 法蒂(第2/7頁)

她坐起身,拍掉沾在襯衫上的塵土,並看到一個人影遮住了她。她起擡頭,一時間卻看不見羅蘭的臉。他的腦袋剛好在太陽底下,仿佛戴上了一個輝耀無比的光環。他的五官表情全都隱沒在深深的陰影裏。

但他伸出了手。

她有一部分不想去接住那雙手,難道你不明白嗎?她的一半靈魂願意終止於此,讓他一個人走進劣土。不管埃蒂有多麽指望她。也不管傑克毫無疑問地想要她做什麽。就是這個頭頂烈日光環的黑影人,將她從最舒適最優越的生活裏不由分說地死拽出來(哦,是的,她心裏有魔鬼——至少有一個邪惡的魔鬼——但我們誰又沒有呢?)。他先是帶給她一生中最初的最愛,接著便是無窮的痛楚,最後將她領入了無限恐怖無限失落的境地。換句話說,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急轉而下。就是這個風塵仆仆的雲遊武士,他踏著老皮靴、兩腿邊都掛著古老的致命武器從舊世界裏走出來;也就是這雙天生帶來災難的、飽含天賦的雙手制造了她的悲慟。這都是些因傷感之極而頓生的沖動之念、紫色的憂郁幻象,而老奧黛塔——公益組織的資助人、全方位的酷女人——必會嘲笑他們的。但是她已經改變了,是他改變了她,因此她明白了:如果有人配得上傷感之極的沖動之念、或是紫色的憂郁幻象,那只能是蘇珊娜,丹之女。

這半個她多想棄他而去啊,不去完成他的使命,傷透他的心魂(只有死亡能做到),而是接受他眼底殘留的光芒,並因他魯莽而又無意義的殘忍而懲罰他。但卡是個輪,我們都捆縛於其上,當輪運轉時,我們只能隨之而動,先是頭頂著天堂,轉瞬便又旋向地獄,如此反復不休,藏於那裏的頭腦似乎灼熱欲焚。於是,她沒有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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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轉身離去,只是半個她想那麽做,蘇珊娜接住了羅蘭的雙手。他把她拉起來,她並未因此用雙足站立(她沒有雙足,盡管曾有一雙腿腳可供她使用,但那無非像是借貸而來的),而是被他用雙臂托起。當他企圖親吻她的臉頰時,她一扭頭,他的雙唇因而壓迫在她的唇上。要讓他明白,沒有半途而廢的事情,她心想,將呼吸送入他的唇間,並同樣吸入他的呼吸,交換著。讓他明白,只要我入夥了,我就會走到底。上帝幫助我吧,我要和他一起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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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蒂鎮上的女裝店裏還有些衣服,但一經觸碰就四分五裂了——無數個年年月月之後,這裏沒什麽東西還能使用了。在法蒂酒店裏(提供絕靜套房,絕佳大床),羅蘭找到一個小櫥,裏面有些毯子,至少能幫他們捱過寒冷的下午。他倆都用毯子把自己裹起來——下午的冷空氣已足以讓他們的呼吸凝成白霧——接著,蘇珊娜問起了傑克,無法掩飾頓時襲來的痛楚。

“又是那個作家。”他敘述完後,她苦澀不堪地抹去眼淚說,“上帝該詛咒那個人。”

“我的腿又抽搐起來,就是那時候……傑克毫不猶豫。”羅蘭差一點脫口而出的是:男孩兒,當他和艾默之子和沃特周旋時,他就已經讓自己習慣於這樣想了。如果能有第二次機會,他起誓,他將再也不那麽幹。

“是啊,他從來都不是猶猶豫豫的人,”她說著露出了微笑,“他決不會。我們的傑克,膽量出眾。你有沒有好好安置他?穩妥地安置?我想聽這個。”

於是他告訴了她,沒有拉下伊倫·苔瑟寶慕要種上玫瑰的諾言。她點點頭說:“我希望我們可以為你的朋友,錫彌,做同樣的紀念。他死在列車上了。我很遺憾,羅蘭。”

羅蘭點了下頭。他真希望手邊有煙草,但顯然這裏什麽都沒有。他又有了兩把槍,還有七枚歐麗莎。不管怎麽說,有這些總比一無所有強。

“你們過來這一路上,他是不是又使勁了?我猜想是因為這個。先前我就知道,再來一次,他就會死。布勞緹甘先生也明白。丁克也是。”

“但不是因為那個,羅蘭。是因為他腳上的傷。”

槍俠望著她,不明白。

“在藍色天堂的混戰中,一塊碎玻璃紮進了他的腳底心,而這裏的空氣也好、塵埃也好,都是有毒的!”發出最後一個音的,是黛塔,她惡狠狠的口音那麽強烈,以至於槍俠一開始都沒能聽懂:堵的!“該死的,腳都腫了……腳趾頭腫得像香腸……後來他的臉頰和喉嚨都發黑了,好像瘀青……還發燒……”她不禁深呼吸一次,將身上的兩條毯子抓得更緊。“他不省人事,可他到死頭腦還是清晰的。他提到了你,還有蘇珊·德爾伽朵。他說到你們的時候是那樣充滿愛意和遺憾……”她頓了頓,然後脫口而出:“我們要去那裏,羅蘭,我們要去,如果它不值得這一切,你的塔,我們也必須讓它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