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夢醒了

二月中旬的這一個夜晚,假如有人不小心在寧州西部邊陲遇到了大名鼎鼎的宇文公子,一定會嚇一大跳。這位平日裏風度翩翩儒雅可親的名門之後,此刻卻是失魂落魄滿臉呆滯,頭發和衣服上沾滿了黃沙,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某個落魄天涯的無名窮漢。而跟在他身後的一男一女兩名從人,也是一臉憂心忡忡。

“公子,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天無絕人之路啊!”女斥候說,“我們可以去向那個鮫人求情,也許還可以找人仿制一柄蒼銀之月……”

“你閉嘴!”宇文公子不耐煩地暴喝一聲。女斥候低下頭,不再說話,雙眼裏隱隱含淚。梁景更是大氣也不敢出,默默地駕駛著馬車。這條小路上除了輪子滾動的聲音外,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宇文公子才重新開口說話:“抱歉,剛才失態了,此事是我算計不周,原本不能怪到你的頭上。”

女斥候的眼淚奪眶而出:“你不用抱歉,公子,我……我的性命都是你的,怎麽會在乎這些?我只擔心你……”

宇文公子苦笑一聲:“我的性命很快就難保了,怎麽還有資格去掌控別人的命運。從今天開始,你自由了,願意去哪裏就去哪裏。”

“那我就願意跟在公子身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女斥候執拗地說。

宇文公子擺了擺手:“再說下去簡直像是戲文裏的台詞了……梁景,你怎麽停車了?”

梁景沒有回頭,堅定地說:“公子,你不能這麽消沉,一定還有辦法的。這次被遊牧部落占了上風,起因在於我的身份敗露,我就是豁出性命,也一定要贖罪。”

“這也不是你的錯,”宇文公子說,“他們能有手段讓天驅和辰月束手束腳,能看破你的底細並不奇怪。總而言之,此事我不會怪罪你們兩個,這不過是命運的一種。也許宇文家族注定了要背負著這樣的詛咒一代代活下去。過去我一直在想,哪怕只有一天可活,我也要做好我該做的事情,不能丟了宇文家族的榮耀;但現在看起來,這世上沒有面對死亡完全不畏懼的人,我或許……真的被絕望擊敗了。”

女斥候和梁景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來安慰這位似乎注定短命的公子。三個人正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中,突然之間,遠處的黑暗裏傳來一個陰沉的聲音:“如此懦弱不成器,真是符合宇文世家的一貫風範。”

這個聲音乍一聽似乎隔得很遠,但傳入耳中卻又異常清晰,令人難辨說話者的方位。女斥候一躍而起:“什麽人?鬼鬼祟祟地躲著幹什麽?快點滾出來!”

“滾出來?”對方嘿嘿一笑,“你打算讓誰滾出來,你還是我?”

隨著這句話,馬車的四周傳來了一陣陣的腳步聲,此時正好一片烏雲遮住了月亮,視線裏什麽都看不清楚。女斥候意識到他們已經陷入了包圍,從身上解下一條長鞭,梁景也拔出了腰刀,宇文公子倒是鎮定自若,仍舊端坐著紋絲不動。

腳步聲漸漸逼近,即便沒有月光,也可以隱隱見到一些敵人的輪廓,看起來敵人數目不少,至少得有三四十個。女斥候看準了當先幾個人的身形,手中長鞭忽然抖出,連續三記重擊,把最前方的三個敵人的頸骨齊齊打折。

這是她最得意的殺招,此刻一擊奏效,心裏也不禁微微有些得意,緊跟著縱身躍出,長鞭襲向後面的第四第五人。她心裏盤算著,合三人之力,以最剛猛的殺招爭取在其中一路打開一個缺口,還有逃脫的可能性。

女斥候毫不在意地掠過那三個剛剛被她打折了頸骨的敵人,這三人的身體搖搖晃晃,看來正要倒向地面。但令她難以置信的事情出現了:剛剛把這三人甩在身後,她的肩膀猛地一下被人抓住了。她心裏一驚,想不到有什麽人會有這樣快的速度,能夠一瞬間來到她的背後施展突襲,但回頭看時,才是真真正正地大為震駭。

出手抓住她的人,赫然是之前被她打折頸骨的三人之一!這個人的頭顱完全歪向了一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繼續活著,但他竟然能伸出手來抓住她的肩膀。更要命的是,其余兩人竟然也還能活動,一左一右圍住了她,一個抓住她的手臂,一個出手搶奪她手裏的長鞭。

不可能!女斥候想,這三個人絕不可能還活著,然而,並非只有活人才是能動的……她正想到這裏,宇文公子已經開口了:“須彌子先生,是你嗎?你果然還是出現了!”

而就在同一時刻,安星眠和雪懷青站在房頂,看著身前的吉老三,內心的震驚難以言表。這的確是他們見過、脅迫過的那個吉老三,滿臉坑坑窪窪布滿疤痕,頭頂光禿、左腿殘疾,形容佝僂。但他又和那個吉老三不太一樣,因為他是在兩人的注視下飛過來的,用純血統羽人才能有的華麗的雙翼飛過來的。而他的眼睛也不再有那種猥瑣懦弱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滿自信的鋒芒。即便他的外形十分不堪,但配上這樣的銳利眼神,讓人覺得他好像是一個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