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鬼船

安星眠離開後,雪懷青向她的父親雪寂講述了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之前她一直以為,作為一個不太擅長言辭的人——雖然現在已經比過去強多了——要講述清楚這麽多年的經歷,或許是件挺費勁的事,但真正講起來之後她才發現,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困難。她好像被激發起了一種傾訴的欲望,想要讓父親知道她過往的一切,仿佛這樣就能讓兩人的生命產生交集。到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雖然不只一次對安星眠講過,她對自己這位連面都沒見過的生身父親其實並無太多感情,但真的到了見面之後,那種流淌在血液裏的父女親情仍然無法遏止。而雪寂也一直十分專注地傾聽,當聽到雪懷青講起過去一年半時間裏與安星眠所遭遇的種種險阻,盡管明知道並無大礙,臉上仍舊不自覺地現出緊張的神情。

“那麽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呢?”在聽完了女兒所有的一切之後,雪寂問道。

“我想,大部分的麻煩都解決了吧?”雪懷青不太確定地說,“至少那些想要搶奪蒼銀之月的人都被你騙過了,不會再動念頭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怎麽向霍欽圖城邦洗清你的冤屈……”

“不必要,”雪寂堅決地搖搖頭,“這麽多年了,我已習慣了沙漠的生活,那些冤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蒼銀之月失效的消息一定會傳到他們那裏,他們對薩犀伽羅的渴求也就不會像過去那麽迫切,你們倆可以安安穩穩地活下去了。”

“安安穩穩地活下去……”雪懷青重復了一遍,“哪有那麽容易?更何況,如果不能替你恢復清白,我的心裏始終不會好過。”

“我說過了,名聲之類,對我而言已經沒有絲毫的意義了。”雪寂站起身來,臉上的神情有些落寞。他一瘸一拐地拖著傷腿走到房頂的邊緣,看著腳下喧嚷的一切:“我的世界,只存在於大沙漠裏,即便是這個粗陋不堪的小鎮,都並不屬於我。我和黃沙為伍,與惡狼為伴,旁人怎麽看待我,又有什麽關系呢?”

“其實,你可以離開的,”雪懷青說,“你不像其他的那些遊牧民,是貨真價實犯了罪的,一旦查找到殺害風白暮的真兇,你就可以放心地回到正常的世界。你之所以不想回去,只是因為你已經意冷心灰而已。可是現在不同了,你有我啊。”

雪寂身子一震,雪懷青繼續說下去:“你雖然失去了妻子,但是現在,你卻有了女兒。離開這片沙漠吧,和我在一起,我和星眠會一起侍奉你,照顧你,為你養老送終。過去我從來無法體會這樣的情感,可是現在,我覺得那一點也不困難,因為父親就是父親,女兒就是女兒,無論什麽都改變不了這一點。”

她來到雪寂身後,輕柔地挽住他的胳膊。雪寂原本身材高大,但眼下弓腰駝背,身形枯瘦,又瘸了一條腿,倒顯得雪懷青更高一些。父女倆倚靠在一起,什麽話都沒有說,卻又像是已經交流了千言萬語。

但這樣的溫馨時光並沒能持續太久,雪寂銳利的眼光偶然從腳下的街道上掃過,忽然一把拉住雪懷青,帶著她向後退了幾步。

“怎麽了?”雪懷青忙問。

“是那個姓安的小夥子,好像遇到麻煩了,”雪寂說,“他明顯是被幾個人押著向這邊走過來。”

雪懷青悄悄探頭一看,不禁臉色大變:“糟糕,是須彌子!還有宇文公子!”

雪寂雖然長年困居沙漠之中,但消息仍然靈通,對這兩人的名字並不感到陌生:“都是很難纏的角色。看起來,須彌子之前幫助你們,果然是不懷好意的。”

“我現在猜想,他大概是想利用我找到你,就此找到蒼銀之月,”雪懷青說,“他的胃口果然很大,想兩件法器一起獨吞,否則的話,之前他有無數的機會可以對星眠下手先搶走薩犀伽羅,但卻一直隱忍不發。”

“那麽現在就算得上是圖窮匕見了,”雪寂說,“他押著安星眠,想必是要用他來要挾你我交出蒼銀之月。”

雪懷青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雪寂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既不願意讓我為難,又擔心你所愛的人的安危。既然這樣,我就去替你對付他吧。”

“不行,你不知道須彌子有多強!”雪懷青急忙說,“在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也許可以試著和他談一談。”

“我知道把握很小,但卻不得不一試,”雪寂說,“現在安星眠在下面,蒼銀之月無法發揮作用,即便能起效,有他在,也是投鼠忌器。除了硬碰硬之外,沒有別的辦法,難道你以為須彌子這樣的人會因為你的幾句話而改變念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