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之一 火中的地獄(第3/4頁)

但是現在,身為家長的鶴瀾走上了這樣一條糊塗之路,徹底斷送了整個家族的幸福前程。羽族一向重視打擊邪教,身為貴族去拉扯一個邪教出來更加是不能容忍的大罪。鶴瀾被砍頭,家族被取消爵位,罰沒家產,族人貶為奴隸,失去自由身,一切順理成章。而那個短命的教派從此再也沒有人提起,孛星之夜帶給人們的驚訝也很快消散。

原本應該成為子爵的鶴行舒最終只能成為其他貴族的奴隸,在各種粗重活計的折磨下迅速老去,活到五十來歲就帶著一身的病痛溘然長逝。臨死之前,他躺在墊著稻草的破木板床上,喉嚨裏發出刀割般的淒厲喘息聲,努力想要吐出最後一口卡得他難以呼吸的濁痰。突然之間,他的目光穿過了薄薄的木門,穿過了時光的幕布,穿過了家族苦難的末日歷史,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父親被行刑的時刻。按照羽族律法,類似這樣用邪教煽動民眾的人,理當被吊在當地城邦的一棵特定的巨樹上——通常被稱為刑木——處以絞刑。但是領主震怒於鶴瀾的貴族身份,親自批示,要讓這個該死的邪教教主享受一點特殊待遇。

“他不是老是說什麽‘地獄之門即將打開,魔鬼的火焰將會毀滅一切’嗎?”領主冷笑著說,“那就讓魔鬼的火焰先毀滅他吧。”

於是鶴瀾最終被判火刑。對於崇拜森林的羽人來說,浪費木材去燒死一個人,大概算得上是最嚴酷的刑罰了。

行刑的那一天,鶴行舒被帶到刑場觀看。他懷著滿腔的悲傷和怨憤,詛咒著老頭子趕緊去死,但當執刑人點燃柴堆時,無法割舍的親情終究還是壓倒了一切。他忍不住大聲痛哭起來。

而鶴瀾的神情卻是冷靜而悲憫的,他仿佛那些地獄裏爬出來的鬼魂一樣,在烈焰焚身之際都感覺不到疼痛。只是在身軀即將被熊熊烈火所完全吞噬的那一瞬間,他張開嘴,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高亢音調發出了怒吼:“你們這些愚昧無知的人!那是神的旨意!地獄的大門,已經打開了!”

“地獄的門……打開了啊。”病床上的鶴行舒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父親正在被燒成焦炭,兒子正在死去,地獄的大門向兩人敞開了。

序章之二 霧中的鬼船

好大的霧。

郭老幺不停地擦著眼睛,仿佛這樣能讓自己的視線更清晰一點,但這個動作顯然毫無用處。阻礙他視線的並不是他的雙眼,而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海上大霧。在這樣的濃霧裏,他根本分不清方向,因此也不敢輕舉妄動。萬一自己這艘小漁船跑錯了方向,或者撞上了礁石,都是很糟糕的事情。

所以除了擦眼睛這個無意義的動作之外,這位青年漁民只能不安地等待,等著濃霧散去才能繼續打魚或者回家。這一帶海域的天氣狀況總體而言還算不錯,郭老幺之所以那麽緊張,是因為這裏流傳多年的一個傳說:當濃霧降臨海面的時候,會有恐怖的鬼船從霧裏現身。鬼船會抓走一切被籠罩在霧氣裏的出海的漁民,只剩下一艘艘失去主人的空船。除此之外,船上的任何東西都不會丟失。

最為可怕的在於,在某些情形下,據說有人還會親眼目睹那艘鬼船。在鬼船上,你能看見那些早已失蹤的漁民,他們一個個都還活著,卻已經淪為了魔鬼的奴隸,永遠不老不死,永遠被魔鬼所驅使。

這樣的傳說在許多人看來或許會是無稽之談,但郭老幺對此卻深信不疑,原因很簡單,十二年前,在他九歲那年,一直撫養他長大的叔叔就是在遭遇一次海霧後失蹤的。人們在海上找到了他那艘還殘留著霧珠的漁船,漁船上的漁具、食品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許多尚未斷氣的新鮮海魚,顯然是這一趟打魚的成果,但他和他的兩位同伴卻早已蹤影全無。

郭老幺堅信,叔叔就是被鬼船抓走的,他雖然也很盼望叔叔回來以減輕家庭賺錢勞作的壓力,但每當起霧的時候,他還是不敢出海。畢竟比起叔叔的下落,還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一點。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一天在出海時突然遇到大霧,突然被困住。現在他只能向天神祈禱,祈禱這只是一場偶然的海霧,不會帶來那恐怖的鬼船,不會讓自己從此變成魔鬼的奴仆。

然而世事往往如此,你越害怕某樣東西,它就越會出現在你面前。正當郭老幺坐在船頭惴惴不安的時候,他的耳邊忽然飄來一陣奇特的聲響。那聲音就像是有人在唱歌,卻又不像是用嘴和舌頭發出的聲音,似乎更接近於一種喉音,而且顯得相當尖銳刺耳,讓他一聽就覺得十分不舒服。

最關鍵的在於,在這片海上怎麽會響起如此奇怪的聲音?郭老幺開始覺得自己的兩腿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上下牙關似乎也在不受控制地相互碰撞。他正想要找兩塊破布塞住耳朵,卻看見濃霧中漸漸出現了一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