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一丘之貉

吧嗒,吧嗒,吧嗒。

米莉安掙紮著尋找空氣,但是她被淹沒在一片陰影之中。

一聲雷鳴般的噪聲,如同白色的波濤,如同大海沖浪,或是薩斯奎漢納的泥濘翻滾。

吧嗒,吧嗒,吧嗒。

淩駕於所有這些之上的,是那個噪聲。

吧嗒,吧嗒,吧嗒。

一雙手在黑暗的水下將她托起。冰冷的水。

她伸手去抓。那個影子有著自己的輪廓。她伸出手指環繞抓住它。她抓到了一根繩子。

它從她手中滑落,再一次,她沉入了水面,再一次,她沒入到那個寒冷的深淵。水聲模仿著血液在她耳畔流動的聲音,當遠處一陣敲鼓聲傳來的時候,一個咬緊牙關急劇呼吸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但是那兒再次伸來一根繩子。她抓住它,用力,用力,直到這一動作變成她大腦中的一個條件反射的習慣時 (1) ,光電弧切割針將會切斷這個條件發射式的突觸。

吧嗒,吧嗒,吧嗒。

她的眼睛突然睜開。

上面,一方灰色的光芒。一塊方形的水面油膜。

天窗外雷雨交加。

一只烏鴉站在它的中心,玻璃分開了米莉安的世界——一個讓她感到奇異溫暖、驚奇舒適的世界,與外界的冰雨相隔絕。

那只鳥用鳥喙撞擊著天窗玻璃。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然後,它乘風而去,一陣亂舞的墨色雙翼消失在漆黑的狂風暴雨之中。

米莉安坐了起來。她完成這個動作耗費了她全部的精力。疼痛穿過了她的每一塊肢體與肌肉,這一切感覺如同一個被擰得太緊的螺栓。她身上所有的螺絲,逐漸剝離。

她沒有指望她可以看到什麽。

她在一張床上,一張大床。白色的床單,白色的鴨絨被——她知道這是因為鴨絨從被子伸出了一根羽毛出來,刺入了她的掌心。

那只包紮著紗布的手掌心。她把她的雙腳從毯子裏伸了出來,看到它們,也包紮著紗布。“新鮮”的紗布,不是在醫院包紮的。

一個肚子圓滾滾的鐵球爐置於角落,門背後火光明亮。

一張漂亮的地毯,深色胡桃木護墻板。所有的一切,線條簡潔。一塵不染。唯一一個略顯異常的東西是一幅掛在床對面的畫。

這是一件亂七八糟的藝術品。

一位老人——赤身裸體。看他的模樣,一塊大黑布幾乎沒有蓋住他那幹癟似蟲的生殖器。他的手中抱著一個尖叫著的嬰兒,一個男孩,他咬著孩子的胸脯,他牙齒裏叼著一塊男孩的肉。

“這是原作。”一個女人站在門口。

是她。

那個護士。不——不僅僅是護士,還是學校的女總管。

埃莉諾·考爾德科特。

“什麽?”米莉安問道,她的舌頭比她想象的更加銳利敏捷。然而她是一顆被磨損掉牙釉的牙齒,一根擦傷暴露的神經。一切都疼痛難耐,而且這感覺像是但凡與傷害有關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莫名其妙地重新回到了原位。

“這幅畫。這是彼得·保羅·魯本斯 (2) 的原作《農神吞噬其子》。我覺得這比戈雅 (3) 的作品要經典。對我來說,戈雅,是他的衍生物。”

“好吧。”米莉安說道,伸出拇指,在她眼睛之間的部位揉搓,“無論是誰畫的,它真的很可愛。我說‘可愛’的意思是它讓我想吐遍這些精美的床單。三百萬針 (4) 的床單。”

“我可以把它蓋起來。”考爾德科特說道,端過來一個托盤。

“不用費事,我只是誇張一下。”突然,一陣熟悉的氣味鉆進了她的鼻子,激活了米莉安大腦裏所有的快樂中樞。熏肉、雞蛋、咖啡等早餐,“如果這是培根的話,我願意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並且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是那種喜歡擁抱的人。不過,為了培根,我將會煥發出最純粹的愛的力量場。”

那個護士——沒有穿著制服,而是一件簡單的白襯衫,與一條長及腳踝的黑色半身裙。她把盤子放到了米莉安的面前,“請享用美食吧,布萊克小姐。”

米莉安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她不記得上一次好好吃一頓飯是什麽時候了。她把培根扔進了嘴裏,咖啡一飲而盡。這是她吃過的最美味的佳肴。她手持刀叉在精細瓷器上刮擦。她大聲地咀嚼。發出嗯、啊、噢等享受的聲音。

“你餓壞了。”考爾德科特望著她。

“餓死了,餓死了。這幾天……過得太不容易了。”她一口吞下熾熱滾燙的雞蛋,滑入喉嚨,不在乎它就這樣一路下滑是否會燙傷她的氣管,“所以呢?你在體育館的地板上找到了我,然後現在我成了你的病人?是不是所有的患者都會享受到這等皇室般的待遇?”

埃莉諾笑了,“你不是我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