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燕子翩翩飛舞時

在任何城鎮,在任何城市,公交車就像是一個肮臟的遊泳池過濾器:它殘留著渣滓、爛菜葉、死蟾蜍、用過的避孕套。這一次也毫不例外。坐在前面的這個家夥聞起來像是尿液和多力多滋 (1) 混合起來的味道。他身著位居時尚最前沿的新潮流浪漢款式的衣服,不過究竟他是真的無家可歸,還是只是一個毫無節制追趕時髦的家夥,目前尚不清楚。

這兒有一個非主流小孩,他的臉像金屬一樣毫無表情:他不僅僅是看起來石化了,他看起來如同站立在一個藥物炸彈下面,一個真正的掩體炸彈,並把整個爆炸過程正對著他那目瞪口呆、呆若木雞的臉。

在他身後,有一個一定會在黑色達卡香水裏洗澡,並戴著單邊豎起的卡車司機帽的愚蠢家夥。他的頭跟著音樂上下劇烈晃動,卻無人能聽到他的音樂。

他的對面,是一個病態肥胖的房奴,她那花白的頭發擠在一頂浴帽之下,如同一只虎斑貓被困在一個塑料袋中,她拿著手機,超大聲談論著她的維德思 (2) 處方。

然後就是米莉安。

坐在後排。

更早一些時候,在離開學校之後,她守在公交車站,只是打著電話。文身店和藝術家遍布三郡區域,從布魯斯堡一路延伸到哈裏斯堡。

每一個電話,都是同樣的問題:你有沒有給別人文過一個燕子文身?

事實證明,答案是肯定的。幾十個,數百個。燕子文身?大受歡迎。廣為流傳。水手傑裏,他們列舉道,埃德·哈迪 (3) 。突然,這不再是大海撈針,而是在一籃子針裏尋覓某一根針。渾蛋。

她試圖去描述它。

她告訴他們,它很平凡無奇,沒有什麽花哨之處。只是一個基本的鳥的形狀——只有一個基本輪廓以及眼睛,印刻在男人的胸膛上。而不是在什麽女孩的乳頭上方,也不是在什麽松軟的二頭肌上。

不,他們回答道。沒有這樣的。

然而後來,她跟布賴恩通話。一個開著一家叫作墨猴連鎖店的家夥。他說,他做過這樣的文身。相當簡單的那種。他重復著她的字眼:沒有什麽花哨之處。

她掛了電話。

然後,坐上了公交車。

問題是,這家夥的文身工作室是在一個叫阿什河的小鎮上。

米莉安知道那個小鎮,因為那是她長大的地方。或者說,在她家鄉的外面——然而阿什河是他們的通信地址。

這就是一切都開始變得很熟悉的原因。

公交車駛過了一個老的農副產品售貨亭,蜂蜜洞!她知道這個攤位。她曾經步行去過那兒幾次——她帶來一美元,扔進那個盒子,然後拿走一些蜂蜜棒。

那個售貨亭曾經是磚紅色,像一座新粉刷的谷倉那樣紅。而現在卻顯得那麽地飽經滄桑。油漆剝落,大部分的顏色都褪去了。標志上的字母已經褪色消失。現在,它只是寫著“夆蜜氵”。

參與到這個遊戲中來吧,布萊克。

她感到她的體內一陣收縮,仿佛她的內臟已經被打包袋打包結實了一樣。就像是許多正纏繞在一起進行交配的蛇一樣。

有人試圖坐在她的旁邊。公交車甚至還沒有停止,就有一個人擠到了新的座位上。骨瘦如柴的賤女人。大概四十歲,看起來卻有六十歲。瘋狂的“貓女”,或者,也許是一個美術老師。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大耳環,紮染連衣裙。

米莉安輕輕彈出她的彈簧式刀片,開始用它來修剪她的指甲——確保這個女人在這個座位上“安營紮寨”之前能看到她在做什麽。米莉安補充說:“如果你的任何部位碰到我,我就會把它切下來。”

骨瘦如柴的賤女人猶豫徘徊,卻沒有坐下。她逃離開去找到了另一個空座位。

外面,所有的一切都集聚在了一起。她知道這些樹,這些信箱。然而現在都已關閉。

“不,不,不。”她告訴自己,“你連想都不應該想這些。”

但她仍然還在想著它。

別只是想想,應該動手去做。

在命運與自由意志的戰鬥中,她不知道誰在做什麽,或者她究竟站在誰的一邊,她知道的只是她站了起來。

擡起了手。

抓住了緊急制動拉索。

然後猛地一拉。

公交車刹車。每個人都因慣性而向前沖去。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她走到了前面。公交車司機用好像她有第三只眼、一只手臂、下巴上長著一對乳房那樣的眼神看著她:怪胎、畸形、破壞王。

回到你的座位上,你個蠢娘們兒。

“我要下車。”她說道。

“什麽?”這個剛剃了頭發的腦門上有著雀斑的大塊頭黑人公交車司機說道。

“把那該死的門打開不就行了!”那個帶著尿液和玉米片味道的時髦流浪漢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