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米莉安·布萊克之解放

佩吉從最後面走進來,接管了米莉安所在的第二個收銀台。米莉安大步朝她走去,拍了拍她的肩,伸出一只手——啊,假裝握手,這是一個讓人們去觸碰她的老把戲。一旦觸碰,這個微小的肌膚與肌膚相觸的時刻就可以讓那通靈的死亡畫面在她腦海放映。她迫切期望看到這個女人是怎樣上鉤的。盼望若渴,如吸毒成癮般極度渴望。

米莉安希望佩吉患了某種愚蠢的癌症。

“我只是想對你說聲謝謝。”米莉安咬緊牙關撒了個謊。謝謝你患了那愚蠢的癌症,“想要以這種體面的方式,來握個手。”

然而,佩吉沒有吃這一套。她低頭望向米莉安的手,仿佛這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只令人厭惡的狼蛛。

握住我的手吧,女士。

我需要這個,我想要看看。

等了很久很久。她的雙手著實地感到陣陣刺痛。她曾經憎恨過這個對於她的詛咒。她仍然痛恨這個詛咒,但那改變不了想用這雙手去窺探佩吉死亡畫面的渴望。

快他媽地握住我的手。

“滾開。”佩吉說道,甩開了她的手。

嗡嗡聲,瞬間消逝。

佩吉背對著她,繼續為人們結賬。嗶,嗶,嗶。

“拜托。”米莉安說。現在情況緊急,她不自主地在顫抖抽搐,“來吧,讓我們專業一點。”

佩吉無視她的存在。顧客們紛紛凝視著她。

嗶,嗶,嗶。

“嘿!嗨!我在跟你說話呢。讓我們完成這次該死的握手啊。”

佩吉甚至都沒有轉過身來,“我說,滾開。”

米莉安的雙手隱隱作痛。她感覺自己如同一條可憐巴巴地望著主人吃牛排的狗一樣——欲望,饑餓,在她的下頜蓄勢待發,仿佛垂涎欲滴前的神經緊張。她只是想彈出這個軟木塞,“好吧,你這個讓人難以忍受的娘們兒,我這是逼不得已才選擇用這種冷酷無情的方式來解決的。”

雙腳堅定不移地站立著,米莉安抓住佩吉,把她轉過來,摑了她一巴掌——

佩吉尖叫起來。她奔跑著卻被一具正面朝下的屍體絆倒,這具屍體趴在船底雜貨鋪那鋪滿沙子的瓷磚上。那是沃爾特的屍體,那個推購物車的男孩。佩吉發現自己壓著一攤血泊,但那不是佩吉自己的血。突然,她喉嚨裏爆發出一聲哭號,那聲音猶如被刀拉鋸著脖頸的動物痛徹心扉的慘叫。然而佩吉的哭聲並不孤單。整個雜貨鋪裏人們的哭聲此起彼伏,有的人躲到過道裏,有的人奪門而出。接著,一個消瘦的男人從人群中開辟出一條道路——他並不是人群中的一員,他戴著墨鏡,身穿黑色V領T恤,卡其色的褲子上沾著不知是食物還是機油還是誰知道是什麽的鬼東西。他舉起手槍,一個四四方方的格洛克手槍,接著“啪”的一聲,子彈從佩吉的頭顱上削掉了一塊橙色的頭皮,緊接著是另外一顆子彈如火車般疾速駛過她的肺部,她哽咽下最後一聲隱隱約約的喘息。

——她手的力度逐漸緩和下來,佩吉的腦袋迅速回到原來的方向,但是此刻感覺到頭暈目眩的那個人不是她。米莉安聽到了血液沖過她雙耳的聲音,這讓她昏亂茫然。整個世界都陷入一片混沌,她不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她不相信這一切是她親眼看見的。

佩吉的生命只剩下三分鐘了。

三分鐘。

這裏,此刻,今日。

噢,上帝啊。

門開了,沃爾特吃力地推進來一批搖搖晃晃的購物車,但是他仍然歡快地吹著平日裏他常吹的口哨曲調。

佩吉開口說:“我要報警了。”

米莉安聽到了她說話,然而這些話語猶如一個漫長的回音,仿佛從水下傳來一般。而她的眼神在一個男人剛剛步入隊列中的時候,就飄散到了隊伍的末尾。那個戴著深色雷朋墨鏡的男人。那個身穿V領T恤,以及肮臟的卡其色褲子的男人。

那個持槍歹徒。

兩分半鐘。

這個時候米莉安看到了之前她看到的那些場景。一只烏鴉站在椽沿上,拖著腳一步一步地挪動。這是一只獨眼烏鴉。它的另一只眼已遭損毀,露出禿禿的褶皺。

鳥喙發出噼啪之聲,米莉安在她的腦海中聽見它說:歡迎回來,布萊克小姐。

她眨了眨眼,鳥就消失了。

佩吉試圖控制住她,試圖去抓住她的手腕,但是米莉安沒有時間。“叮”的一聲,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個女人塞到了收銀櫃裏。

米莉安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感到茫然無措,與世脫離。然而不知何故,這種荒蠻遊離的不確定感卻讓她感覺到了歸家的溫暖。

她繞到隊伍的末尾,如同一架自動駕駛儀。用安全帶將自己鎖入了一段她無法操控的旅程之中。佩吉朝她咆哮。她卻幾乎聽不見任何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