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鄉 一(第2/3頁)

  “會需要開刀嗎?”馮斯問。

  “進一步檢查之前,我還不能下定論,也有保守治療就可以治愈的可能性,”醫生說,“但就目前腫瘤的生長程度來看,即便需要開刀,風險也不大,你不用太擔憂。”

  “我明白了,謝謝您。”馮斯說。

  另一件事就是父親用馮斯的名字辦的那張卡,當初在他考上大學時就給了他,但他一分錢都沒用過。父親多年來四處做法事看風水,認識了不少兜裏有點錢的朋友,這些人往往會在春節時登門拜訪,給馮斯派發不少壓歲錢,或是在馮斯生日時給他塞紅包,算是變相地討好“忘虛子”大師。馮斯平時花錢很不在意,但還是剩下不少,於是上大學時就用它們交了學雜費和住宿費,其後的生活費基本是自己賺來的。盡管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些壓歲錢的來源也和父親密切相關,但在他心裏,還是比直接用父親替人畫符驅鬼騙來的錢要好一些。

  在馮琦州遇害之前的最後那個夜晚,他告訴馮斯,又往那張卡裏存了一筆錢。由於這年頭的喪葬火化收費高昂,馮斯不得不動用這張卡。但是把卡插進ATM後,剛剛點擊了“查詢余額”的按鈕,他就嚇了一跳。

  ——現在卡裏的存款數額達到了七位數,並且已經接近八位數,足夠在北京城買兩套房子了。這哪裏是區區的“一筆錢”,恐怕是父親把他畢生坑蒙拐騙存下來的錢全部轉進了這張卡!

  自己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千萬富翁,這讓前一天還在靠賣遊戲開局號賺小錢的馮斯實在難以適應。他想了想,先提出了一筆現金用作火化費,決定其他的錢暫時不動用,弄清楚了再說。對這個滿臉溫和笑容、內心比驢還倔強的年輕人來說,尊嚴比錢更加重要。或者說,這甚至未必都涉及所謂的尊嚴或者榮耀之類冠冕堂皇的詞匯,這只是一口氣,一頭犟驢子無論如何也要死咬著不松口的一口氣。

  而他也想到了,在那天夜裏去找他之前,父親一定就已經料到了未來的結局。所以早早地做了準備,把所有錢都留給他,又給他買好了飛機票,原意是把他送走,自己一個人去應對那六個殺手。他從中體會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情,同時又是一陣糊塗,怎麽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有那麽重要。而這些答案,都需要回到老家去尋覓了。

  從火車站出來,馮琦州的助手張聖垠已經在等著他了。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張聖垠這些年跟著馮琦州也賺了些錢,如今一身筆挺的西裝人模狗樣的,不知道的多半會把他當成大公司的高級白領。但馮斯始終記得此人當年在街邊揮汗如雨地賣羊肉串,還用著本名張土根時的樣子。不過這個人平素很守規矩,說話做事也有分寸,倒是不招馮斯討厭。有時候他需要和父親說事卻又實在不想面對面時,也會讓張聖垠幫忙傳話。

  “先去哪裏?”張聖垠問。

  “麻煩先送我回家吧,”馮斯對張聖垠一向比對父親更有禮貌,“一路上太累了,想休息休息。”

  “哪個家?老房子?”

  “嗯。”

  張聖垠點點頭,發動了汽車。這座小城和中國大多數的小城市相類,火車站周圍看起來繁華漂亮,但開不了多久就能看到農田和河流。馮琦州就在能看到農田的郊區有一獨棟別墅。這棟別墅是在馮斯初三畢業那年的暑假建成的,但馮斯高中選擇了一所寄宿學校,放寒暑假也經常回城區裏的老房子住,所以幾乎沒在別墅裏住過。

  “你前幾天打電話給我,要我幫你賣掉別墅,我已經找好了中介,”張聖垠說,“需不需要先回去清理一下物品?”

  “不必了,和我有關的、和我媽有關的,都在老房子裏,”馮斯說,“別墅裏的你看著辦,該扔的扔,值點錢的你都留下好了,他手裏應該有不少珠啊串啊鐲子啊什麽的。家電和家具可以隨房子一塊兒賣,或者送。”

  “那好,我把能變賣的都變賣了,回頭錢全部匯給你。”張聖垠說,“這些年跟著師父……”

  他從方向盤上舉起右手,擺了擺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馮斯聽得懂他的意思:這些年跟著師父,我已經賺了很多了,他去世了,我不能再占半點便宜。

  這是張聖垠另外一點討馮斯喜歡的地方:從來不矜誇賣好。

  “那隨你吧。”馮斯也不多說。

  老房子位於城南,那是一個專門為國企職工修建的福利房小區,建築質量很一般,冬冷夏熱,原本是馮斯母親的單位分給她的,後來房改掏了一筆小錢買下了。在馮琦州發達起來之前,這套兩居室外帶一個地下儲藏室的房子就是家裏的全部財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