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鄉 二

  最近十年裏,“忘虛子”馮琦州大師的名氣越來越響,以至於大學修體育館都要請他看風水。但在馮斯小時候,他只是一個不成器的街頭小騙子,靠著街邊擺攤測字問蔔賺一點糊口錢,或者說,還不夠糊口的錢。那時候是馮斯的母親池蓮在默默地支撐著這個家。她在縣城醫院裏當護士,每周要上兩個夜班,非常辛苦。而馮琦州幾乎不會做什麽家務活,她還得在上班之余打理全部的家務。

  “我的爸爸是一個沒用的爸爸。”這是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馮斯完成家庭作業“用一句話描繪你的爸爸”時所寫的話。因為這一句話,他被老師罰站了一個下午,但在心裏,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錯。

  當然了,馮琦州也並非全是壞處,至少他溫順聽話,在家裏從來不會惹老婆生氣,掙到的那一丁點兒錢也絕不私藏,一股腦兒全數上交。不過,這樣的形象更加讓馮斯覺得,父親是個窩囊的男人。

  在馮斯8歲時,也就是他上小學三年級那一年,這個窩囊的男人幹了一件極其窩囊的事情。當時他終於積攢了點兒薄名,可以為稍微上點档次的人物服務了,有一次被人介紹去給鄰縣一個新開張的茶樓看風水。看風水的過程還算順利,但當馮琦州揣著紅包準備走人的時候,茶館老板的一位朋友叫住了他。

  “大師,我媽最近老是精神恍惚、茶飯不思,晚上睡覺還總是無緣無故地驚醒,非要說床底下藏著什麽東西……我懷疑她是中邪了,能不能請您看一看?”這個戴著金邊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人說。

  能多賺一份紅包,馮琦州自然是滿口答應,就隨他去見了他的母親,還裝模作樣地做了一場驅邪的法事,燒了一張符紙制成的符水給老太太喝了。當天晚上,馮琦州回到縣裏,拿著白天賺來的錢豪邁地帶著妻兒下館子。正在逸興橫飛的時候,手機響了,是介紹他這單風水生意的朋友打來的。他接通手機後,一下子臉色就變了。

  “你說什麽?老太婆死了?”他失態地喊了出來,“那不是糟糕了嗎?”

  “還有更糟的,”朋友在電話裏唉聲嘆氣,“她兒子是混黑道的,而且是個大哥。”

  當然了,老太太的死必然有著多種復雜的原因,區區一碗符水不至於死人,至少在喝這碗符水之前,她的身體臟器一定存在著相當嚴重的病變了,但黑道大哥顯然只會把符水作為致命的誘因。

  於是馮琦州逃走了。他找不到應對黑道大哥的辦法,只好一走了之,但這只是一種鴕鳥把頭埋進沙子式的自欺欺人。他逃走了,他的妻子和兒子還沒有逃走,還在家鄉的老房子裏等待著即將落到頭上的悲慘命運。

  黑道大哥發動手下的小弟們找了一個星期,沒能找到馮琦州的蹤跡,於是他來到馮斯的家鄉小城,推開了馮家的房門。他帶著一臉溫和斯文的笑容告訴池蓮,馮琦州害死了他娘,人又失蹤了,他只好從馮琦州的家人身上討回這筆債。如果池蓮也不能還他一個公道的話,他只能拿馮斯開刀了。被嚇得魂不附體的池蓮別無選擇,咬著牙答應了那筆對當時的普通百姓來說算得上是巨款的賠償。當然,家裏肯定拿不出這筆現金,唯一的選擇就是賣房賣家當,可就算這樣還不夠,好在仁慈的黑道大哥允許池蓮分期付款。

  “不過分期還得加算利息,只能請你多辛苦一點了。”他彬彬有禮地說。

  這以後的一段日子裏,母子倆過得淒淒惶惶。池蓮在醫院給實習醫生準備的臨時宿舍裏找到一個不到十平方米的空房間,帶著馮斯住了進去。然後每天完成本職工作後還得想辦法打工掙錢,而馮斯偏偏在這當口又生了一場病,高燒不退,令池蓮不得不擠出本已經很稀少的睡眠時間去照料他。那段時間池蓮勞累得天天臉色發黃,黑眼圈從未退過,整個人瘦了一圈,但卻堅決制止了馮斯想要去擺攤賺點錢的想法。

  “你給我老老實實讀書!”她呵斥道,“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不久之後,一個下著暴雨的黃昏,在城北雇主家做完鐘點工的池蓮騎著自行車直奔城南,準備值夜班。也不知道是因為她太疲憊了,還是那一夜的雨實在太大道路太滑,當路過流經城區的那條河時,她被卷進了河裏。

  幾天後,她腫脹腐爛的屍體才被人發現,而馮琦州也恰恰在這時候趕了回來,正好可以料理後事。黑道大哥發現自己逼出了人命,也怕事情鬧大,於是不再追究余款,也不再找馮琦州的任何麻煩。但馮斯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