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之夜 四

  馮斯回到面包車裏,發動了引擎。幾秒鐘之後,面包車真的開始向前加速行進。看上去馮斯並沒有說假話,他的確不在乎父親馮琦州的生死,而是打算自己開著車離開。女人雖然擅長格鬥,但畢竟不是超人,一旦車子起速,想要追上馮斯就困難了。

  女人看著面包車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狠狠跺了一下腳,先重重地擊打了馮琦州的後腦,把他打倒在地,然後又快步追了上去。

  看來之前的撞擊損傷了機械,面包車不停地發出難聽的雜音,加起速來也如醉漢一般歪歪斜斜。女人迅速地追上面包車,從駕駛座旁的窗口伸手進去打算把馮斯揪出來。但她的手剛剛伸進去,就猛地發出一聲慘叫,趕忙縮回手向旁邊躍開。月光下看得很分明,她的右手鮮血長流,只剩下拇指和小指還完整,其他的三根指頭都只剩下了半截。

  面包車繼續向前行駛,大約開了一百米之後,掉了一個頭,直直地沖著女人開了過去。

  “夠狠!”女人的臉上雖然還帶著痛楚的表情,嘴角卻出現了一絲笑意,“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女人站在原地並沒有動彈,馮斯卻忍不住渾身直冒冷汗——並不是因為自己肩頭傷口的疼痛。對他而言,發狠砍斷女人的幾根手指頭倒並沒有什麽,但是用車撞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且不說這個動作已經超越了法律意義上的正當防衛,而變成了故意傷害甚至故意殺人,即便沒有法律的約束,殺人這種事也未免太刺激了,刺激到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當然了,這的確是一幫窮兇極惡的兇徒,這個女人尤其是個中翹楚,如果不弄死她,反過來大概就會被她帶著一臉媚笑輕巧地弄死。但這畢竟是真實的世界,不是作者敲一下鍵盤就能殺死成千上萬人的意淫小說,心理再強大的人也不可能不對殺人行為產生畏懼。

  他回憶起自己初中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個留了兩次級的大塊頭,由於力氣相差太大,自己無論如何也打不過他。一次次被人家揍得鼻青臉腫的時候,他也曾經兇狠地想要找把刀子捅了這家夥。但那只是隨便想想而已,馮斯從來不是沒有理性的人。然而眼下,不撞上去似乎又不行,因為除了這架鋼鐵機器,馮斯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和她對抗的方法了。他和這個女人的差距,恰如初中時代的自己和那個大塊頭之間的差距,而且女人比大塊頭還多了一個屬性,那就是敢於殺人。

  短暫的遲疑之後,面包車距離女人只剩下不到20米了。就在那一刹那,馮斯的腦子裏忽然“嗡”的一聲,仿佛有一種熱流湧遍了全身。他感到一種無法遏制的兇性從心底升騰而起,腦子裏似乎有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在對他說:撞過去吧,狠狠地撞過去!

  這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即便是在被一群小混混按在地上狠揍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的一種情緒——或許是因為那種環境還遠遠算不上絕境。而現在,在非生即死的困境中,在殺人與被殺的悖論中,就像是某個從來未曾打開的開關被撥動了。那仿佛並不是人的意識,而是一種來自遠古的野獸的本能,一種隱藏在基因深處的殺戮的本能。肩頭傷口流出的血好像也在散發出濃郁的、芬芳的氣息,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追尋更多的鮮血。

  不要刹車……撞過去……撞死那個女人……撞死一切攔住你的人……撞過去……

  “砰”的一聲巨響,車身猛烈地滑向了旁邊。

  爆胎了!馮斯這才從剛才那不安的幻境中清醒過來。他想要穩住方向盤,但爆胎的車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飛速地側滑出去,狠狠地撞到這條鄉間小路旁的一棵大樹上。馮斯的頭重重地磕在了前側的擋風玻璃上,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昏迷之中,馮斯覺得自己沉入了一團混沌之中,周圍全是灰蒙蒙的濃重雲霧,什麽都看不清楚。他嘗試著向不同的方向走出去,但無論走向何方,無論走多遠,都始終無法擺脫這團混沌,也沒有碰到其他任何東西,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他一個人。

  “有人嗎?”他高聲喊著。但不管他怎麽喊叫,能聽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回聲。

  最後他終於走累了,頹然坐在地上,身前的濃霧卻在這時候逐漸消散開一塊,露出了一個人的身影。他禁不住失聲叫了起來:“媽媽!”

  早已去世的母親神色木然地望了他一眼,轉過身走進了迷霧中。馮斯慌忙追了上去,但母親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再也尋覓不到。他悵悵地回過身來,卻發現身後就站著父親。父親穿著一身杏黃色的道袍,手裏拿著一把桃木劍,身前擺放著香案蠟燭,正在念念有詞地作法。他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幾步跑上前去,一腳踹翻了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