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修復綠水壺(第5/15頁)

“不過,襪子腳跟上的大洞可能更難補。”雀鷹說。兩人繼續談了一會兒修補技藝,之後赤楊繼續說故事。

赤楊成為一名修補師,然後成為收入中等的術士,魔法天賦讓他在當地小有名氣。約三十歲時,他陪同豎琴師前往島上大城梅翁尼,擔任婚禮樂師。一名女子造訪下榻處,是名年輕女子,未受過任何女巫的訓練,但女子自稱具備魔法天賦,與赤楊一般,希望赤楊能教導她。女子的天賦更勝於他,雖對真言半字不曉,卻能只憑雙手動作及一首低聲喃唱的無詞歌調,修補破壺斷繩;她也曾接合人與牲畜的斷肢,這是赤楊自己從不敢嘗試的。

因此,與其讓赤楊教導,兩人反而在技藝上互相教導,而非赤楊單向授與。她與赤楊同返艾裏尼,與赤楊母親百莓同住,百莓教她幾種加強顧客印象的裝扮、效果及方法,雖然並不含多少真正女巫知識。女子名叫百合。百合與赤楊在艾裏尼共同工作,名聲日漸遠播,行跡逐漸遍及附近所有山城。

“我漸漸愛上她。”赤楊說。一提到百合,赤楊聲音逐漸改變,退去遲疑語調,愈趨急切,更富音韻。

“她發色深,帶著一抹紅金色光澤。”赤楊說。

赤楊無法隱瞞愛意,百合察覺後便同樣回應。百合說,無論如今是否為女巫,毫不在意,兩人生來便彼此相屬,無論工作或是人生。百合愛他,願與他共結連理。

兩人結了婚,婚後第一年生活喜悅無比,之後半年亦是。

“孩子出生前,一切都毫無異樣,”赤楊說,“但產期過了很久,孩子依然沒出生。產婆試圖以草藥和咒文催生,但仿佛孩子不願讓她生下,不願與她分開,不願降生在世界上。結果,孩子沒出世,也帶走了她。”

良久後,赤楊說:“我們曾共享極大的欣悅。”

“我明白。”

“因此我的哀痛也同樣深沉。”

老人點點頭。

“我能忍受。”赤楊說,“您知道怎麽回事。雖然我找不到什麽理由活著,但我能忍受。”

“確是如此。”

“但在冬天,她去世兩個月後,一個夢出現,她在夢裏。”

“告訴我。”

“我站在山坡上。有道矮墻自坡頂朝山腳下延伸,如綿羊牧地間的一道隔墻。她站在山腳下,隔著墻面對我。那裏比較陰暗。”

雀鷹點了點頭,臉龐如巖石冷硬。

“她呼喚我。我聽見她喚我的名字,我朝她走去。我知道她已經死了,我在夢裏明白這點,但還是喜悅地前去。我看不清楚她的身影,所以我朝她走去,好看看她,好跟她在一起,而她伸手越過圍墻,那道只及我胸口的墻。我以為孩子會跟她在一起,但沒有。她對我伸出雙手,我也朝她伸出雙手,握住她的。”

“你們碰觸了?”

“我想去她那裏,但無法越過墻,雙腿無法移動。我試著將她拉到身邊,她也想過來,也似乎過得來,但墻阻隔我們。我們無法越過墻。因此她靠向我,吻上我的嘴,說了我的名字。她說道:“放我自由!”

“我以為如果用她的真名呼喚,便能解放她,將她帶過那道墻,所以我說:“玫芙蕊,跟我來!”但她說:“哈芮,那不是我的真名,那再也不是我的真名了。”我試圖拉住她,但她放開我的手。她一面喊道:“哈芮,放我自由!”卻一面走回黑暗。墻那端的山坡一片黑暗。我呼喚她的真名、她的通名,以及所有我稱呼她的親密小名,但她漸漸遠離。於是,我醒了。”

雀鷹長久而專注地凝視訪客。“你給了我你的真名,哈芮。”

赤楊略微震驚,緩慢地長呼幾口氣,帶著沉郁勇氣擡起頭。“還有誰更值得我信任、交托真名?”

雀鷹嚴肅致謝。“我會盡力不負你所托。告訴我,你知道那地方、那道墻……是什麽地方嗎?”

“我當時不知道。現在,我知道您曾經越過。”

“是的。我到過那座山丘,憑著曾擁有的法力與技藝,亦越過那座墻,進入死者之城,與生時曾識得的人交談,有時他們會回應。但,哈芮,在柔克、帕恩或英拉德群島上所有偉大法師裏,你是我認識或聽說過,第一位能越過那道墻,去碰觸、親吻愛人的人。”

赤楊垂頭坐著,雙手緊握。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她的碰觸是什麽樣?她的雙手溫暖嗎?她是冰冷的空氣、陰影,或是像活生生女人一般?請原諒我的問題。”

“大人,我希望能回答您。在柔克,召喚師傅也問了相同問題,但我無法確實回答。我對她的渴望如此強烈,我如此期盼……可能是我盼望她像在世時一般。但我不知道。在夢境裏,並非一切均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