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12頁)

其他照片的拍攝方法和角度,跟爺爺那些老照片一樣怪異。比如,有一張照片是在墓地拍攝的,一個女孩入神地看著水池,水池裏卻出現了兩個倒影。這張照片貌似可以偽造,但我知道,僅僅使用暗室或曝光技術是出不來這個效果的。

還有一張,是一個男人,他的上半身爬著成群的蜜蜂,但他表情平靜,這反倒讓人感到一絲不安。爺爺曾經講過,孤兒院裏有一個身體裏住著蜜蜂的男孩。那個男孩叫休。每次他張開嘴,就會有蜜蜂飛出來,但它們都服從休的命令,沒有休的指示,它們絕不蜇人。想到這裏,我脖子後面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過,這張照片要造假並不難。就像那個舉起巨石的瘦弱男孩一樣,那塊巨石可能是塑料的——既然石頭可以造假,蜜蜂也可以造假。

我只能想出一個解釋:從鐵皮箱裏散落出來的這些照片,都是爺爺的。雖然開始還不太肯定,但接下來發現的一張照片讓我對自己的猜測確信無疑。有兩個畸形兒穿得一模一樣,脖子上繞著褶襇花領,正在給彼此嘴裏塞進一根打了結的絲帶。我想不出他們到底在幹什麽。他們穿上這樣一身裝扮,是故意嚇人的嗎?或者,他們在彼此施虐?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爺爺的雪茄盒裏還有一張這兩個男孩的照片,幾個月前我看到過。

在爺爺生活過的兩個不同的地方分別出現了同樣一對畸形兒的照片,這不可能是巧合。只能說明小時候我看過的那些照片和現在在他遺物中找到的這些原本就是一起的。

我再次懷疑起來。出現兩張同一對畸形兒的照片,是否意味著所有的照片都是真實的?如果是真實的,那麽,關於照片的故事呢?那些故事,即便只有一個是真的,都讓人無法想象,因為爺爺說過,照片上的孩子都是他昔日的夥伴。

此時此刻,站在這棟彌漫著灰塵、死寂、昏暗的舊房子裏,我產生了一種非同尋常的感覺——也許他們就在附近。

正在這個時候,樓上傳來一聲巨響。我嚇了一跳,手裏的照片掉在地上。

我想,一定是房子倒了,或者哪裏塌了。我彎下腰,準備撿照片,這時又傳來一聲巨響。一團微弱的光亮掃過地板上的大洞,轉眼又不見了。我趕緊蹲下。

樓上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並伴隨著孩子們說話的聲音。我努力聽,但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我不敢動。這個時候,哪怕只是輕微的動作,都足以讓鐵皮箱殘骸垮塌並發出聲響。也許,我的恐懼是沒有道理的。不就是一群孩子在上面你推我攘地打鬧嬉戲嗎,有什麽好害怕的?可我心臟似乎正在以每小時一百英裏的速度狂跳不止,與生俱來的本能告訴我:安靜!不要發出丁點兒響動!

不一會兒,我的腿開始發麻。為了恢復血液循環,我盡量保持安靜,悄悄地把重心從一只腿轉到另外一只腿。

突然,一個東西掉在殘骸上。

樓上立即安靜了。緊接著,在我頭頂上方,一塊地板被撬開,幾塊泥土和一堆灰塵灑落下來。不管撬地板的是誰,他肯定知道我藏在這裏。

我摒住呼吸。

這時,上面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還帶著幾分童稚。

“艾貝,是你嗎?”

我是在做夢嗎?

我等著她再叫一聲,但好半天那個聲音都沒有再出現,只有敲地板的聲音。接著,一個燈籠出現了。我擡起頭。五六個孩子跪在地板上,正圍在洞口周圍往下看。

我好像認識他們,但不記得什麽時候見過。

更奇怪的是,他們怎麽知道爺爺的小名?

他們臉色蒼白,表情僵硬,身上的衣服,即便在威爾士也很少見。

我低頭看看地上的照片,裏面的孩子們看著我,那表情,那目光,和此刻頭頂上的孩子們一模一樣。我什麽都明白了。

說話的女孩站起來,想把我看得更仔細些。她手中發出一團光。那團光好像不是燈籠,也不是蠟燭,而是一個火球,直接放在她裸露的皮膚上。幾分鐘之前我看過她的照片。照片上她的表情和現在一樣,甚至火球也沒變。

我想對他們說我是雅各布,一直在找他們,但嘴巴突然不會動,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們。

女孩臉色陰沉下來。因為淋過雨,我身上濕漉漉的,粘了一身灰塵,像個可憐的動物一樣蹲在一堆垃圾中。我的樣子看上去肯定既難看又狼狽。她和她的夥伴期待看到的人,肯定不是我。

他們小聲嘀咕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迅速離開。他們的離去觸動了我緊張的神經,我突然能出聲了。我沖他們喊,讓他們等等,但喊聲被他們的腳步聲淹沒。從聲音的方位我判斷他們正向門口跑去。我踏過狼藉,來不及捂住鼻子,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沖向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