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6頁)

我決定放棄,準備回去和瑞奇會合。這時,不遠處的蒲葵叢中一道剛踩出來的小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過去,拿手電筒照了一圈,發現路邊幾棵蒲葵樹上濺了黑色的斑痕。這讓我感到口幹舌燥。過了一會兒,稍稍鎮定一點後,我沿著小路繼續往前走。每向前走一步,我的肚子就抽搐一下,身體似乎在以這種方式向我發出警告。走了一會兒,這條隱藏在灌木叢中的小路消失了,更確切地說,是被一塊空地取代。在那裏,我看見了他,我的爺爺。

爺爺趴在一片藤蔓上,雙腿張開,一只胳膊彎曲著壓在胸前,像是從一個很高的地方摔了下來。他的背心已經被血浸透,褲子被劃成布條,腳上只穿一只鞋子,另一只不知道丟到了哪裏。我想他可能已經死了。我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呆了,像塊木頭似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手電光在爺爺身上晃動著。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我終於回過神來,叫了一聲爺爺的名字,但他毫無反應。

我跪在地上,手掌撫摸著他的後背。他背心上的血還是熱的,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氣若遊絲的呼吸。

我把胳膊伸到他身體下面,小心翼翼幫他翻過身。他還有一絲氣息,但目光呆滯,面部凹陷,臉色蒼白。他上腹部有好幾道傷口,傷口很寬也很深,但是皮膚表面糊著血塊和泥土,身下的泥土已經被血染成紅色。我不忍心再看下去,拉過他襯衣上的碎片,蓋在傷口上。

聽到瑞奇在後院叫我,我尖叫著回答說:“我在這兒!”本來我該說“這兒很危險”或者“有人受傷了”等等,但我竟一時忘了。在我的頭腦中,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應該是躺在床上安安靜靜死去的,而不是像我爺爺那樣死得慘不忍睹。他躺在腐敗的樹葉和泥巴上,身體周圍到處是螞蟻,一只微微顫抖的手上還拿著一把銅質開信刀。

開信刀,那是爺爺唯一能用來自衛的武器啊。我試著把它取下來,爺爺卻抓得更緊了。我握住那只手,手指和他的交錯在一起。他手指蒼白,上面隱約可以看到紫色的淤斑。

“我得把你挪到一個舒適安全的地方。”我對他說。隨後將一只胳膊伸到他背後,另一只伸到他腿下,想把他托起來。他呻吟了一下,向我表示抗議。我只好停下來,靜靜地守著他等待救援。我輕輕地拂去他胳膊上、臉上和頭發上的泥土。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他的嘴唇正在輕輕地翕動。

他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甚至連耳語都算不上。我俯下身來,耳朵靠近他的嘴唇。他咕噥著,聲音微弱,模糊不清,我只能聽出他同時說著英語和波蘭話。

“爺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啊。”我輕輕地對他說,不斷地叫著他的名字,最後他終於注意到我。他急促地吸了口氣,安靜、清楚地吐出幾個字:

“到島上去,雅各布。這裏危險。”

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我緊緊握著他的手,對他說我們很好,他很快就會沒事的。這已經是我今天第二次對他撒謊了。

我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什麽把他傷成這樣的,但他一句也聽不進去,只是兀自說道:

“到島上去。在那兒你會沒事的。答應我,雅各布。”他又說了一遍。

“好,我答應你,我去。”除此之外,我還能怎麽回答他呢?

“我以為可以保護你的,”爺爺說,“本來很早之前就應該告訴你……”他繼續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消逝。

“你想告訴我什麽呢?”我忍著淚問。

“來不及了……”爺爺擡起頭,嘴唇顫抖著,努力將下面的話送進我的耳朵:

“那只鳥,圓圈裏,老人墓的另一頭,1940年9月3日。”

我點點頭。他知道我沒聽懂,用盡最後的力氣,補充說:

“愛默生……那封信。告訴他們這裏發生的一切,雅各布。”

說完,他身體一沉,沒有了呼吸。我對他說我愛他,然後看見他慢慢離開自己的肉體,眼睛注視著夜空,漸漸變成夜空中一顆閃閃發光的星星……

不一會兒,瑞奇跌跌撞撞地從灌木叢中鉆出來。見我懷裏摟著一個已經斷氣的老人,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哦,上帝啊!”他一邊叫著一邊用手蒙住臉。他變得語無倫次、不知所措,一會兒問我爺爺還有沒有心跳,一會兒說叫警察,還問我有沒有看見什麽東西。一種奇怪的感覺向我襲來。我起身放下爺爺,身體的每一個神經末梢都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直覺所占據:林子裏肯定還有別的東西,我能感覺到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