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還魂香(第4/13頁)

沫兒拉了文清,趴在劉老娘所住茅屋的小窗上。茅屋內,劉老娘躺在破棉絮上,身上蓋著一張臟汙得分不出花型的舊棉被,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瘦得像冬天的枯枝;雙目緊閉,喉頭咕咕作響,眼看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劉大在一旁放聲大哭,他那個矮胖的婆娘也用帕子掩了臉嚶嚶哭泣。劉二皺著眉,嘴角抽動,只狠狠地抓著李義纖細的手臂。劉全和幾個看熱鬧的鄉親站在床尾。劉全大聲問道:“嫂子,您聽見我說話嗎?”

劉老娘的手指抖動了一下。劉全繼續問道:“全村湊了錢準備給您看病,昨天劉大也給您看了,可是這銀錢丟了,您有沒有看到這錢是誰拿的?是不是李義?”

劉老娘的喉頭劇烈地抖動起來,似乎在用盡全力睜開眼睛。過了良久,才吐出幾個模模糊糊的音來,劉全湊上去,大聲問道:“您說是誰?”

沫兒緊張地看著劉老娘,黑氣已經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看來馬上就要不行了。

劉老娘突然擡起手臂,胡亂朝旁邊指了一下,從嗓子裏擠出幾個“是……是……”,手臂一沉,就此離開了人世。劉大和劉大媳婦跪在地上,大聲嚎哭。劉二沖過來就要打李義,被劉全攔住了。

劉全將手指放在劉老娘的鼻子下檢查了一番,確定劉老娘已經咽氣,嘆口氣對旁邊看熱鬧的幾個人和劉家兩兄弟道:“劉洪,你現在進城去定棺材、買白布,暫時先記賬上,回來結賬。劉大劉二,趕快安排人去娘舅家裏報喪。劉禿子,你去大劉莊叫圈墳的(專業打墓坑的人員),將劉大他爹的墳啟開,準備合葬。高氏去叫幾個婦女,將堂屋收拾出來,準備做孝衣、掛白綾……”安排得有條不紊。被點到的人慌忙去了。

李義不知是傷心還是嚇傻了,一臉淒惶地站在旁邊。劉二站起來,擤了一把鼻涕,一把抓著李義,吼道:“他怎麽辦?要不是他偷了錢去,我老娘怎麽會這麽快就去了?”

劉全喝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先準備喪事,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劉山,派兩個壯年勞力,先將李義關進祠堂,等他娘老子回來了再由老太爺定奪!”

※※※

沫兒突然跳起來,一把拉起文清就跑。文清道:“怎麽啦?”

沫兒一臉驚恐,只管飛跑,一口氣跑到婉娘身邊,惶惶道:“婉娘,婉娘……”一句話沒說完,頓時覺得喉嚨發緊,背後發涼。正懶洋洋躺在婉娘膝上的小花貓猛然站起,弓起背部,身上的毛都乍了起來。

婉娘對沫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對著面前的空地,淺笑道:“劉老娘,我知道你有話要說,但是你要是傷了我這個童子,只怕討不到好去。你放心,我明天再來,一定給你一個開口的機會。”

沫兒打了個寒顫,愣了片刻,垂頭喪氣地坐到婉娘身邊。文清懵懂道:“怎麽了?婉娘你說什麽?”

婉娘笑道:“叫你們多管閑事!這下嘗到滋味了吧。”看沫兒仍然坐立不安,四處張望,推他道:“走吧,我們去登山。別噘著嘴了,她已經走了!”

〔三〕

這麽一折騰,已經日上三竿了。既然露珠已經采不到了,婉娘索性讓黃三和文清將四個瓶子送回馬車寄存處,交予人保管。等了兩人回來,四人按照原計劃穿過小劉莊,從後面的山坡上了邙山。

邙山嶺上霧靄淡淡,雲霞飄飄,層林盡染,美不勝收。柿樹的火紅,楝樹的褐紅,楊樹的金黃,榆樹的枯黃,與松柏的蒼翠交織在一起,偶爾突兀而立的山石縫中冒出一叢叢爛漫的菊花,為深秋的美景增添了無限生機。一條溪流歡快地將漂浮的落葉沖下山澗,嘩啦叮咚響成一片。沫兒已經忘了剛才的不快,在兩岸扁平的大石頭上踩來跳去,讓文清在後面追。山路邊蒼勁的柿樹,葉子猶如喝醉了酒一般,紅得像一團火;未及采摘的甜柿,像一個個燈籠高掛在枝頭,下面好采的都被人采光了,只剩下高處難采的了。沫兒撿起路邊的土塊,用力丟上去,企圖打下一兩個柿子來,結果柿子沒打著,土塊落下倒差點打到文清和自己的頭,兩人抱頭鼠竄,哈哈大笑。

說是村後的山路,路上的行人也不少。前面三五個文人,折扇綸巾,步履優雅,不時停下了欣賞路邊茂盛的菊叢,每人捧了一大把,商議著要以菊花為題進行賽詩;幾個農家的孩子,口袋裏斜斜地插了茱萸,不住地瘋跑,兩個大點的男孩子攀爬到樹上去夠柿子,引得沫兒也躍躍欲試,被婉娘吆喝了回來。附近的村莊的村民,帶了自家蒸的重陽糕和家釀的米酒,拖兒帶女,一家出行,灑下一路歡聲笑語。

沿路走來,旁邊的亭台、回廊、視野開闊的平坦巖石等幾乎都被人占據了。鋪上潔白的細布,拿出酒肉、糕點,將每人身上插了茱萸,頭上簪上菊花,席地而坐,或談或笑,或賞或頌,或舞或歌,甚至有人當場潑墨揮毫,吟詩作對,一片歡樂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