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歿日之章 第一章 始歌(第4/5頁)

那些譏諷的宮女也漸漸無言,因為朱顏只要離了皇儲面前,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寢,整個消瘦憔悴下去。或許是她和陸浩緣盡,又愛上了自己的丈夫,也說不定那不過是年少青澀的朦朧誤會,成親後才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未可知。

但只有朱顏自己知道,她的心從來沒有回來過,不管怎麽努力也沒有用。為了掩飾,她打叠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服侍帝嚳,盡心盡力的「演出」,演到她幾乎相信愛上了帝嚳,直到帝嚳離了眼前,所有的緊張都垮了下來,她渾渾噩噩,忘記吃飯和睡覺,癱瘓的只剩下還有力氣思念陸浩。

絕對不能提及的名字,甚至在心裏默念都不能。只有思念,唯有思念。

這種生活像是煉獄,但她堅強的撐過去了。她這種接近絕望的堅強,騙過了所有人,甚至騙過了王母和雙成,更騙過了愛她至深的帝嚳。

但她騙不過自己。

一日日,一年年。她以為自己可以遺忘,可以深藏。但或許可以深藏,卻無法遺忘。她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戀人的臉,清晰的一點都沒有模糊。她在戀情最豐盛的時刻被迫分離,來不及看到戀情的腐敗,這成了心底最深的一道傷痕,無法痊愈,無從抹消。

她很努力,她真的很努力想要愛上自己的丈夫。但她的努力這樣徒勞無功,甚至連喜歡都辦不到。她總是在不用「演出」的時候湧起一絲絲苦澀和怨恨,而沉重的壓力更讓她筋疲力盡。

這些深沈的痛苦即使掩飾得了,卻漸漸內化成她的氣質。她總顯得有些郁郁寡歡,穩重而成熟,不同於天真無憂的天女們。這讓不算極美的她有股耐人尋味的哀艷,更讓帝嚳離不開她,一直到天帝病重,帝嚳成了代天帝,滿宮鶯鶯燕燕,他依舊獨锺有些淒然微笑的朱顏,而且越愛越深,連跟她分離片刻都不肯。

的確,和朱顏成親之後,他偶發的暴怒就不再爆發了,改用一種漸進的亢奮取代。這種亢奮讓他精力充沛,漸漸不受朝臣控制,並且用各種手段削弱豪門貴族,讓權利漸漸集中在代天帝的手底。

但當時的他依舊非常賢明而充滿企圖心。在魔族平靜千年後,野心勃勃的想擴張人間領土時,他力主不再和談,而是豪邁的出軍,並且禦駕親征時,朝臣沒有阻止,因為軍系已經大換血過了,幾乎都是新生代的、代天帝的人馬。

連西王母都沒有反對。她急著鞏固帝嚳的地位,對付魔族不算是什麽危險,但禦駕親征的巨大戰功卻可以讓她的獨生子立穩腳跟。

當中只有朱顏反對,但她只淡淡跟帝嚳提,「大動幹戈,非三界之福。」

「我知道妳舍不得我。」意氣風發的代天帝豪笑,「我會帶妳去的。」

朱顏張了張嘴,卻還是溫順的閉上。身為帝嚳的穩心符,她哀傷的發現,她的丈夫的確往著瘋狂的道路走去,只是步驟緩慢而溫和,幾乎無人察覺。

跟去也好。她已經不再有不忿和絕望,而是一種灰燼似的認命。若能跟著帝嚳,萬一他有什麽暴烈的行為時,還願意聽她的勸。這些年,在她手底已經搶救不少人命了。

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了不起的。因為這一切,都是希望這個世界安穩。陸浩還沒死,他漸漸的累積戰功,已經是將軍了。而陸將軍直到現在依舊沒有妻室,自律甚嚴,甚至回天建造了宏偉的將軍府,雖然很少住在那兒。

他將自家庭園取名叫做「憶柳」,誰也不知道為什麽,因為那園子裏一棵柳樹也沒有。

但朱顏知道。

他們曾經在柳岸邊散步,說過要有方小小房舍,種滿柳樹。

現在只能回憶,也只剩下回憶。相隔永遠的回憶。

「…一定要帶我去,別拋下我。」她低低的跟帝嚳說,將臉偎在帝嚳的胸前。

「我絕對不會拋下妳。」帝嚳輕語,將她抱緊。

湧起一絲苦澀的微笑。是的,拋不下了。命運如亂線將他們綁在一起,誰也別想逃。

或許禦駕親征是個錯誤,但一開始,幾乎沒有人發現。

身為代天帝的帝嚳像是先天的戰將,他並沒有帶領太多軍隊,卻屢發奇襲,重挫魔界大軍,讓士氣振奮到激昂的地步。

面對用不著慈悲的宿敵,帝嚳幾乎是一沾上血腥就上了癮。他一直壓抑得很深的嗜血和殘暴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使用出來,而戰爭中生物就成了發狂的野獸,即使是天人也不例外。沒有啰唆的大臣勸諫,只有武將們的交相贊美。帝嚳相信自己就是正義之師,是至高無上的天帝,剿滅魔族是他的天命。

他想到戰爭終究有停止的一天,居然會有些失落。所以魔界幾次上表要求和談,都遭到他嚴厲的拒絕。

血腥就這樣一點一滴的浸潤著他,加快擴大了他的缺陷。若不是朱顏在他身邊苦勸不已,恐怕戰爭早就殃及人類,雖然人間早已戰火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