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如意(第4/9頁)

他的爺爺據說當日便被皇上賜了白帛自縊,他的家人們被從江西九江抓捕過來,在三日前已經被斬首示眾,他強撐著去看了全過程,看著那些舒適的家人一個個人頭落地,血流成河。七十余人?何止七十余人?和他們家有牽連瓜葛的眾位大臣和侯爵也都被株連,據說皇上借題發揮,一共被殺的功臣及其家屬搭三萬余人。應天府就像被籠罩在一層血色的陰霾之中,整個京城都彌散著一股令人喘不過氣的血腥味,許久都不曾散去。

“節兒,你是不是又餓了?我這裏有饃饃哦!”女童放下手中的布告,伸出小手擔憂地摸著李定遠的小肚子。

“如意,我不餓。”李定遠對著女童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森冷的眼中浮起星星點點的溫暖。為了等律笛,他在這個宅子裏昏迷了好幾天,一醒過來就見到了如意。她長得玉雪可愛,身上卻穿著平常的男孩子衣服,舉止言談卻頗有大家風範。李定遠認定如意應該是和他一樣,是逃出來的哪家受牽連的世家後裔,否則一個平常人家的十歲女童,又怎麽可能識字?而且問她姓什麽,卻怎麽都不回答,也許她的姓氏並不像他姓李這麽普通。

他病著的這些時日,也多虧了如意細心照料,一想到她的家人,是被他家所牽連才家破人亡的,李定遠就越發地愧疚起來。但這股愧疚之情,很快就轉變成了仇恨。

是的,他爺爺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

“節兒,你不高興,是不是因為銅匣破掉了?”如意把銅匣捧到了李定遠面前,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不是。”李定遠掃了一眼那個他從家裏帶出來的銅匣,卻再也沒有以前的那種喜愛之情了。銅匣的琉璃蓋已經破碎,裏面的白玉如意也不知所蹤,也不知道是不是滾到哪裏去了,還是他們不在的時候被闖空門的人偷走了。他隱約記得是他病得嚴重時,銅匣被他摔在了地上,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如意,再給我念念布告吧。”

如意點了點頭,把那個銅匣偷偷地放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小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李定遠並沒有注意到如意的小動作,因為對方那清脆的聲音又重新響了起來。

“李善長以胡黨獲罪,謂其元勛國戚,知逆謀不舉,狐疑觀望,心懷兩端,大逆不道……”

李定遠捏緊了拳頭,雙目赤紅。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居然說他爺爺大逆不道!那他就大逆不道給他看看!

公元1398年

李定遠確定已經甩掉了跟在後面的錦衣衛,又特意繞了好幾圈,這才翻墻進入了一個清幽的宅院。

這早就已經不是律笛當初安置他的那個破宅子了,八年前一開始他和如意兩人過得非常辛苦,他們兩個小孩子都沒有銀錢,連吃食衣物都沒有。他身上留著的那個白玉子辰佩拿去換了一些銀兩,也很快就被用光了。後來還是如意在那個破宅子的後院挖出來一個箱子,裏面裝滿了銀票和金葉子,這才有所好轉。這八年間,他們兩人裝成來應天府投奔親戚卻沒有結果的孩童,輾轉換了好幾個地方。雖然知道京城已經是一個殺戮場,但李定遠卻沒有半點想要離開的念頭。

在八年前,他就已經知道家人並未全部處死,他的二伯和兩位堂兄因著臨安公主的面子,被皇帝網開一面,但他們卻不能留在京城,只能去應天府郊外的江浦居住。沒多久,就被遷居到江西南昌縣。臨安公主也隨行,但李定遠知道二伯和公主二嬸肯定會同床異夢,整個小家庭也會貌合神離。遷怒這種事情,盡管知道是不理智的,情感上也會忍不住。

他沒敢去和二伯一家相認,因為他知道那邊肯定會有錦衣衛盯梢,縱使他的相貌已經和往日圓潤的模樣不同,孩童也變成了少年,但只要二伯他們對他的態度稍有異樣,終會招來殺身之禍。

況且,他還要留在這應天府,給他的家人們報仇!

想起今晚夭折的刺殺行動,李定遠便殺氣橫生。不要緊,這一次已經比上一次進步了一些,下一次會更努力的。他捂著腰間的傷口,踏著月光閃身走到了樹影下,只聽“吱呀”一聲,點著燈火的窗戶便被人推開,一個冰冷的女聲淡淡道:“進來。”

李定遠縮了縮脖子,如意這是生氣了吧,這時候要是和她啰唆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恐怕如意下一刻就會發飆的吧……一少年身上的殺氣消褪得一幹二凈,沒骨氣地低著頭彎著腰推門進了屋。

這是一個極為簡單的閨房,房間裏沒有太多擺設和布置,唯一的亮點就是坐在桌前單手托腮的少女。她眉目如畫,五官秀美,雖是荊釵布裙,卻絲毫不掩其娟麗之色,尤其那皮膚如白玉般細嫩潤澤,在昏黃的油燈下更是晃花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