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駙

公主,像您這樣身份尊貴的人,不該跟人提起白薩滿。即便是向自己的丈夫提起。家父說到白薩滿,是為了跟我說明一個規矩,在宮裏,懂規矩的人從來都是閉口不提白薩滿。而母親跟我提到白薩滿,顯然,是將白薩滿當成了一個神話人物。家母對白薩滿的看法與父親截然不同,這是因為,父親姓富察氏,與覺羅或葉赫的姓氏並無牽連,父親認為一個清白的姓氏,是不該介入一樁舊案而招致災禍的。母親就不然了,母親姓覺羅,說起白薩滿,猶如提及一個護身神符。就像父親認為不提白薩滿,能避免禍事一樣,母親認為時常念叨這個神秘人物的名字,會得到護佑。

其實,白薩滿沒有姓名。白薩滿不是一個名字,只是一個叫法。

我父親姓富察,因為與覺羅聯姻,姓氏便與皇室形成了言說不清的關系。父親極為謹慎地想不介入覺羅這個姓氏,是因為,父親相信,總有一天,一條可怕的咒語會在覺羅身上應驗,災禍將遍及覺羅的血脈,並因這血脈的近疏承擔不同等級的災禍。但這又如何避免呢?我身上就流著一半覺羅的血,雖然我姓富察。父親認為這件事很嚴重,否則,他不會叮囑我該注意的事項。然而,令父親憂慮的事現在已無可更改。我迎娶的,也是一位姓覺羅的公主。

白薩滿,是不能隨意提起的名字。父親說,當有人問起你時,便佯裝不知,禍事總是從那些不設防的頭腦中衍生而來的。因而,公主,“白薩滿”這幾個字豈是能隨便提起的?盡管,這幾個字包含了傳說、神奇的法術、撲朔迷離的緣由,但這個名字最好不要說出口。我提醒公主,是為了日後公主不再提及這幾個字,希望公主能理解我的用意。

盡管我一再提醒公主,最好避開和不提白薩滿,但是,我自己居然無法繞開這個話題。今天,我恐怕要違背父親的忠告。事實上,我是一邊想著父親的忠告,一邊經受著這三個字的誘惑。它的確是一個誘惑,作為秘密。如果不說它就顯示不出它是一個秘密,而一旦說出,它又將不再是一個秘密。我很需要一個人來與我分擔這個秘密,只因這個秘密被父親視為災禍的根源。恐怕正是由於上一代額駙和公主的爭執,在很長時間裏,我以研究白薩滿為生活的唯一樂趣。了解秘密是極具挑戰和刺激的事,風險越大越是如此。不能不說,對白薩滿的研究豐富了我百無聊賴的侯門生活,滿足了我從幼年到少年的好奇,盡管,這是一個無比孤獨的研究。

多年來,我從不曾遇到過一個知道白薩滿這個名字的人,也從未聽到有第三個人知道白薩滿,就更別提有人對這個名字有興趣,可以和我分享這一顯示我的學識和發現的人。所以,說出一個秘密,或者說,說出我的秘密,對我而言更是一個誘惑。更何況,漫漫長夜,我和公主相對無言,而白薩滿是你我之間唯一的談資。而或許,公主您也知道某些白薩滿的秘密,又或許公主知道的部分正好可以彌補我所知的不足,也未可知。

公主,時至今日,我也未能弄明白,白薩滿是一個人,還是一個盤附在人身上的魂魄。白薩滿的傳說早在太祖時代就已風傳。就是說,在太祖時代,他已經存在。此後的二百多年裏,白薩滿卻奇怪地銷聲匿跡。雖然銷聲匿跡,卻也並非完全沒有蹤跡,只是幾乎無人能將他召來罷了。關於白薩滿,一直就有多種說法,一個流浪的僧侶,一個出神入化的修煉者,一個隱匿的人,一個他人無法看見的人,一個亡靈,或是一個沒有任何根據的傳說。這些,都是對白薩滿的描述——既然,公主說到白薩滿,想必公主一定風聞了什麽,或是看見了什麽?請公主賜教。

額駙對白薩滿似頗有研究,時間尚早,我只想以此為談資。事實上,我見過白薩滿。好吧,任何人都有可能見過他,也許他現在就站在你我之間,只因他像空氣一樣無形。額駙,權當我是在自言自語吧,你我既為夫妻,又是近親,想必你不會將我們今天所談說出去。小的時候,嬤嬤曾以白薩滿嚇唬我,我一直以為白薩滿是人所共知的,今天方知並非如此。他是一個秘密的傳聞。今天,忽而想到,便問你一聲——沒有衣服,白薩滿將無法顯現。他偽裝成人,像穿著衣服般穿著他人的肉身,這一點跟邪靈又是多麽相像——這麽說,其實沒有人能真正消除白薩滿,也沒有人能真正殺了他。我知道了,這就是太後只能將他囚禁的原因。脫下衣服,他就是空氣,反倒將他關起來,便可以知道,他在,還是不在,是死了還是活著。我想我弄清了一個問題。是這樣。額駙,別信我的這些胡言亂語,無非,是為了找點兒樂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