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海(第2/6頁)

王爺,您想想看,我其實不僅守著這宮裏最大的秘密,我還守護著我自己的命。我怎麽能輕易死去呢?我會長久地活下去,如果不是為了不死,我何以會用這麽大的代價去做奴才呢?我這麽愛聽太後喚我時動聽的音調,我定要長久地活下去!並不為了權勢,權勢可真算不得什麽,比權勢更重要的是忠誠。王爺,您一直誤解我,您一定認為像我這樣的人不配擁有這種美德,或是享有這美德所帶來的榮光,您認為忠誠是一定要奉獻給寶座上的人的,或是獻給您,如果我效忠於您,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這就是王爺您想要的。但您不明白,即便一個奴才,也有選擇主子的權利。不是主子選擇了我,而是我選擇了主子。如果您有一天能了解事情的真相,您就會知道,我沒有錯。王爺,您不必與我做交易,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東西能打動我,黃金、女人、土地,這些您若是拿來擺在我面前,老奴連眨都不會眨一眼。若是您現在想要老奴的命,奴才要說的,僅僅是,這很難。”

父親聽到安公公說到忠誠,不由大笑。

父親說:“許多年前,一則惡咒被以石棺裝殮,置於圓明園,上面又用一座宮殿壓著,以確保萬無一失。洋人火燒圓明園時,建築被焚,石棺裏的惡咒得以釋放。一直以來,皇族中都有惡咒的傳言,而這石棺裏不僅收斂著一條惡咒,還殮著一個邪靈。如今看來,一切屬實。安德海,你初入宮時,服侍先王,那麽,你不僅是先王的奴才,也是大清的奴才,你有何權利為自己選主子?這麽多年,你守著惡咒和邪靈,與忠誠為敵。忠誠這樣的字眼,也配你這樣的人拿來為自己辯解?安德海,我以大清國的名義要你說出惡咒與邪靈的藏身之地。無論惡咒,還是邪靈,都為積怨所至。怨恨,看來是無法平息了,無論當初,是誰的過失,是誰導致了深重的仇怨,都已無法追溯和彌補,難不成,我愛新覺羅要將國土和寶座都讓給邪靈,任由其糟踐作惡嗎?我又怎會允許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做此勾當?你與邪靈共處,已中毒過深,你說我無法取你性命,難不成你已練得金剛不壞之身?那麽,我們不妨從最簡單的手段開始,我倒要看看你這身皮肉,到底與他人有何不同!”

從父親身後的暗影裏走出一名執鞭行刑官。鞭打通常是行刑的第一步,行刑官能準確測試犯人的疼痛等級,通過犯人對鞭打的反應,準備下一步施刑方案。安公公的衣服已被剝去,露出蒼白的皮肉。我聽不到鞭打的聲音,但我聽出,鞭打沒過多久就停了下來。因為行刑官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從鞭痕裏滲出的不是紅色的血液,而是一種暗藍色的液體。密室燈火通明,行刑官清楚看出,伴隨著鞭打,安公公蒼白的皮肉漸漸變成一種妖魅的藍色。他向上翻起的眼睛,則呈暗藍色。這雙眼在密室的燈火下顯得尤為可怖。這張臉青筋暴起,藍色的不斷滲出的血液與條紋狀鞭痕,在身體上形成了不可思議的圖案,顯出來的,不是悲慘的境況,而是難以言表的邪惡。現在,安公公看起來是一種非人即怪的活物,在捆著他的柱子和繩索裏扭動,發出嘶嘶的叫聲。那叫聲,像是某種不明來路的怪獸在深夜嘶鳴,格外刺耳。頃刻間,安公公又癱軟成一股湧動起伏的藍黑色潮水。這景象令人迷惑又驚恐。父親的行刑官,呆呆地望著這個怪異的階下囚,手臂上的氣力驟然消退。

父親吃了一驚。盡管事先父親有所準備,眼前的景象還是讓父親大為驚駭。屋內火燭驟然暗淡,仿佛密室裏忽然刮進一陣怪風。這更令行刑官毛骨悚然,手中的鞭子滑落在地。父親這時發現安公公身上剛剛留下的鞭痕卻在奇異地愈合,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父親盡量按捺備受刺激的心靈,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不為所動。

安公公狂笑起來。現在他完好無損,只是整個人變成了藍色。

父親緊鎖眉頭,狠狠吐出兩字:“怪物!”

安公公的笑聲戛然而止,藍色的瞳孔緊盯著父親,神情兇惡。

“王爺,我說過,也提醒過您了,我是不死的,但我不是怪物!我討厭人家說我是怪物,即便是王爺您。我請您收回這個稱呼。王爺,您怎麽能稱我為怪物呢?我可不是怪物!我用我最昂貴的東西換來了這個饋贈,您養尊處優,怎麽能想象我的失去?王爺,您可以鄙視我,但您絕不能說我是怪物,您無法想象我有多厭惡這種稱呼。哦,這無疑是在殺我——”他將臉轉向父親身旁的行刑官,“想要殺我,來,我倒是想看看,誰能殺了我?你連我的皮毛都動不得,如何殺我?你可真是自不量力!再來試試看,去找一把上好的砍刀,去把大清最厲害的劊子手叫來,讓他來,砍下我的頭!快去!快去……哦,王爺,您竟然說我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