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子(第2/3頁)

華文想將她逼到死角,直逼到他和她都看清幻覺的原形和出處。

在兩居室裏,他花了一周時間制作一個道具,希望做出一個相似於鬼影的形象。他按照那拉的描述,買了件旗袍,花很長時間將它染成她所說的樣子。他從附近的服裝店,找到一件破損的塑膠模特。他在模特身上又刻又畫,用毛線做成假發戴在它頭上,在損壞的地方抹上紅藥水和紫藥水。盡管這個模型很粗糙,在暗淡的光線下卻也能嚇人一跳。現在,它就是那拉恐懼的化身,如果她能每天看著它,知道它無非是他做的道具,那麽她將從恐懼中解脫。如果,很不幸,鬼影是她的分裂人格,那麽她需要學習如何與這個分裂人格相處,在無法取消對方的情形下,與它相安無事地共處,將它留在一定的距離之外,給它空間,不對抗,卻也不受其驚擾,做到這一點就很理想了。

當然,在此之前,她必須“認出”它。醫生必須責無旁貸,為患者找到病因。如果她對此憤怒,她可以將所有的憤怒都發泄在道具上。摧毀道具,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摧毀了幻想之物。她必須摧毀它,否則無法治愈。這是有風險的,道具在誘發她發狂時無法為狂躁設置極限額度,有可能會導致窒息。

在所有準備做好後,華文將模型從住處搬到辦公室,安置在治療椅對面,用一塊防水布掩好。

中午過後,天陰沉下來。三點鐘的時候,天空更加暗淡,白天驟然縮短,過早地進入了傍晚。空氣濕淋淋的,一陣風就能引發一場暴雨。

沒有風,空氣沉悶。閃電不時劃過天際,低低的雷鳴聲傳進建築物,帶著令人心悸的震顫。然而一場幾乎看得見的暴雨,始終沒有來臨。城市被暗黑黏稠的空氣吞沒了。華文站在窗前等一絲涼風,也等著驟然而來的暴雨。

窗外,是一條人行道,只在閃電的亮光裏,依稀顯現幾個行色匆匆的行人。當又一道閃電劃過天際,華文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他最先認出的,是那拉那條小碎花的連衣裙和她修長的身材。她一個人走在昏黑的道路上,身後並無苗秀娥的影子。華文看了看專為那拉準備的模型,燈光下,它像個小醜。他開始懷疑道具是否能起到預想的效果。他關掉白熾燈,幽暗的光線下,模型變成了一個簡陋的影子。這恐怕離她的幻覺太遠了,華文想。它不過是一個魅影的替代物,在自然光下,這替代物身上一切故弄玄虛想要嚇人的修飾,都十分可笑。可在昏黑和閃電的瞬間,這件替代物,還是能讓人猛然倒吸一口涼氣的。華文要制造一個小小的措手不及,這個設計,也許很快就能回答困擾了他很久的問題,它是誰?華文準備好了必要的措施,如果那拉完全失控,他會將她控制在治療椅上,為此,他準備好了三種劑量的鎮靜劑。他會小心辨認驚恐、憤怒、宣泄的差別,如果那拉積累的情緒完全爆發,那麽這個孤島也不會引起別人太大的注意,他會幫助那拉將所有壓抑的情緒,全部發泄出來。

華文重新開燈,點燃一支煙,等著那拉。很快,他聽到了那拉的腳步聲。

沒有敲門聲,房門像是被一陣風吹開了。

“我想跟你談談。”那拉站在門口。

“進來吧。”

她站在原地不動。

“你想說什麽?”

華文舉著煙靜止地望著那拉。

“我要終止治療。”

“為什麽?”

“我……只是來告訴你這個想法。”

“你父母同意嗎?”

“我會讓他們同意的,只要你放棄。”

華文凝視門邊的那拉。她的頭發被濕氣打濕,濕漉漉地貼在頭上,她的連衣裙長及腳踝,腰上束了一根帶子。她的兩只手這時交織著握在胸前。這未必一定是一個危險的動作。華文忽然厭煩。倒不是因為那拉,而是許多天來跟著他的嗡嗡聲又闖入耳際,這聲音讓他煩躁。而她一直抵制他,拒絕他走進她堅硬的心。

“你向我求救,可從一開始你就不想治療,因為治療勢必會揭開你極力隱瞞的秘密。那拉,我想,大概不是你不想說,而是你不能說。這或者是你父母的隱私。可如果你想要振作起來,你便不能不信任你的治療師。除此,誰還能幫你?還有,你是偷跑來的?”

“我不過是來告訴你我的決定。”她避開他的目光,一眼瞥見隔板上的蛾子。“哪兒來的蛾子?”

“我們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可以到達目標,而你今天卻來告訴我,你放棄了?”

“你從哪兒弄的蛾子?”

“既然你來了,我建議你做完最後一次治療,如果這次還是無效,我放棄。”華文幾乎強行將那拉拉到治療椅上坐下,關好房門,熄滅燈。那拉就坐的地方,正對著那具蓋著防水布的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