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第2/2頁)

華文對這段故事並無興趣,不過,還是想起在為那拉做心臟復蘇時,不小心碰落的那顆珠子。幾乎就在珠子滾落的同時,那拉醒了過來。華文附和著問:

“她常戴著它?”

“像戴著護身符一樣。”

華文坐在餐桌邊時,終於看到這一家三口一同出現在他面前。他們舉杯,互相客套。華文注意到那拉的父母是怎樣用不間斷的話語,用裝出來的快樂來為女兒的落寞,為她“不是患者”,盡量營造自然平常的氛圍。

那拉,她的父母,有意避免直接談論她。他們只談她小時候的故事,談她的一次意外走失,他們從另一個角度介紹她,仿佛借著回憶過去,他們的孩子就變得像過去一樣活潑、健康。那拉,他們沒有看到,她待在另一個地方。她看著華文的目光,好像他們第一次見面。她是在父親的提醒下向他道謝的,她的笑容掛在嘴角,卻並未在臉上展開。她目光憂郁,她注視他,眼裏的黑色漸漸淡化,華文這才覺得,她緩慢地回來了,回到現實的時空裏,他又遇到了她直入心腑的目光,像在醫院裏那樣,是可以和她交流、交換看法的目光,直率,一覽無余,帶著克制的希望,懷疑,憂慮,孤單,以及可以理解的戒備。

華文在這一刻才弄清楚,他是為這目光而來的,她的眼睛向他傳遞了太多信息,他覺得,擁有這樣目光的人,能夠以目光打動他人的人,同時,又是一個精神分裂或妄想症患者,這兩者,是怎樣在一個人身上集中會合的?華文一時懷疑自己的判斷,也許,他的結論該調整為,她,有些妄想症傾向,不,還要再輕一些,她的病屬於心理問題,屬於他的那個假設,即,她有著不被了解的往事,在幼年受到過意外傷害或驚嚇,是被她父母忽略對她卻意義重大的一件事,她還沒有機會跟他講起,那件事壓抑在她心裏的一個角落。如果是這樣,如果她願意說出來,他就可以幫助她。

家宴豐盛,葉家女主人的拿手菜,京醬肉絲、鐵板牛柳味道都很好,這個女孩子只夾了很少一點放進碗裏,倒不如說,她在假裝吃飯。她努力讓自己顯出用心傾聽的樣子,聽他們聊各自的職業生涯,閱歷。這些事跟她沒有關系,這些好笑不好笑的往事不能幫她驅走鬼和恐懼。華文和那兆同緩緩喝著啤酒,那兆同示意那拉為華文斟酒。她托著瓶子,讓酒沿著杯壁流下,注滿杯子,不讓上升的泡沫溢出杯口。她做得很仔細,控制得很好。做完這些,她沉默地坐在一邊,一只手撐著下巴,好像那顆腦袋過於沉重似的。

她望著別處,眼裏的黑色再次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