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語者(第2/2頁)

我在寫生課上暈倒過。模特正背著我脫鞋子,那天她來得真早,教室裏除了我就是她。我向模特打招呼,問她今天為什麽來這麽早。她緩慢轉過頭。她變成了“它”。它的頭發向兩邊分開,眼睛毫無神采睜得老大,一雙死魚的眼睛,皮膚蒼白起皺,不斷有水珠從皮膚裏滲出來。衣服也一樣,從混色的袍子裏不斷流出肮臟渾濁的水珠。我愣住了,我知道空曠的教室裏除了我沒有別人,我無處可逃,教室的另一扇門被兩個大畫架堵住了。是的,叫喊沒有用,逃跑沒有用,我只有將所有能拽到手裏的東西向它投擲,我謾罵,詛咒,哭泣,喘息,但是沒有用,它將兩個瘦長枯萎的胳膊伸向我。我在被它觸到的那一刻暈倒了。我用沒有呼吸逃避它。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覺得窒息是能解決這一絕境的最不安全卻有效的方法。我不斷接近死亡,使自己獲救。在瀕死的瞬間,我擺脫了它。

如果有人能看見鬼魂,是否能幫我?我隨時都可能死去,下一刻,下一個小時,明天,後天,下個月,又一個月。我數著從我面前飄過的時間,它們緊緊卡在我脖子上。

我猜,是爸在毫無辦法、又擔心失去我的憂慮中,向華醫生說了我的“病情”。爸意識到小心為我保守秘密已經失去了意義,於是開始向每個可能了解這種“病”的人求教,看看能否獲得一點信息與信心。我休學後,爸就這樣做了,爸會問得很小心,會將我說成朋友的孩子或者親戚的孩子。爸不想失去曾有的驕傲,也不想在別人的同情中變成一個可憐兮兮的人。爸很可憐,別人誇贊他容貌姣好的女兒時,他臉上的虛榮和驕傲,已完全褪盡。他一心想要掩飾自己的焦慮。

這都是我的錯。我決定向華醫生求救。他沒有異樣的目光,沒有驚詫與嘲弄,他聽我說話。所以,當他要離開病房時,我抓住了他。幫幫我吧,我說。我活了過來,卻並未遠離再次被溺死的危險。

他會幫我嗎?爸說周末他會來家裏做客,也許,他是我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