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采訪

“第一條規則,”米莉安說,“我只有在觸碰到別人的皮膚時才會出現靈視畫面,隔著衣服是沒用的。所以我經常戴著手套,因為我不想每天都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一定很恐怖吧,”保羅說,“對不起,我是說,永遠都不能靠近人、接觸人,那應該很難忍受吧。”

“放松點,保羅。那沒什麽,我還受得了,畢竟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過這就說到了第二條規則,或者第三條。我真應該把它們記下來。實際上,靈視是一次性的。在每個人身上我只能看到一次,並不是說每碰一次皮膚就重現一回。不過話說回來,有些畫面的確能讓我夜裏做噩夢。”她頓了頓,努力不去想那些可怕的東西。而在她的腦海中,一幕幕血腥的、痛苦的、令人絕望的彌留之際卻自己紛紛跳了出來。她心裏有一座關於死亡的大劇院,舞台上的幕布永遠是拉開著的,這裏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死亡的劇目,演員是一具具白森森的骷髏。

“那,你看到的是怎樣的情景?”保羅又問,“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就像飄浮在半空的天使?還是你化身成將死之人,以第一人稱視角看到?”

“天使?那倒挺有意思的,我還能生出一對兒翅膀。”她擦掉眼角的一點眼屎,“這就說到下一條規則了。我永遠是個旁觀者,視角總是淩駕於畫面之上,或者一側。我對某些細節總能了如指掌,但別的就不行了。比如,我能清楚知道將死之人如何擺脫塵世的紛擾,而且清楚的程度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你也知道,有些死亡案例是沒有任何征兆的,有的人也許只是摸了一下頭就突然倒地身亡了,而這其中實際上包含了許許多多的信息。別人覺得不可理解,但我卻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能準確知道是什麽導致的死亡,腦瘤、血栓,或者只是被大黃蜂的毒針刺到了大腦皮層。”

“我還知道確切的時間,哪一年,哪一天,幾點幾分幾秒。就像有人在宇宙的時間軸上插了一個紅色的圖釘,一目了然,奇怪的是,我看不到圖釘。至於為什麽會這樣,我也說不清楚。當然還有外部視覺線索。我曾看見一個女人的腦袋在麥當勞的停車場上爆掉了,我能看到豎在街角的某某大街或某某路的標志牌,能看到她穿著一件印有‘別惹得克薩斯’字樣的T恤,而後我能利用福爾摩斯的演繹推理法解開謎底。或者上谷歌搜索。媽的,我愛死谷歌了。”

“嗯,一般是多長時間?”

“什麽多長時間?”

“呃,你能看到多長時間,或者說你能看到多少情節?一分鐘?五分鐘?”

“哦,你說這個啊。我以前一直覺得是一分鐘,六十秒,可後來發現並不盡然。有的長有的短,總之該看到多少我就能看到多少。車禍通常三十秒鐘就能結束,但心臟病或者其他之類的,卻有可能要持續五分鐘以上。總之,我能看到整個死亡過程。匪夷所思的是,即便我看到的情景持續了四五分鐘,可在現實中卻只是一兩秒鐘的事兒。就好像一愣神兒的工夫我跳到了另一個時空,然後又跳了回來。這個問題我實在難以解釋。”

保羅皺起了眉頭,米莉安看得出來,即使有他叔叔的死作為印證,但他對米莉安仍是半信半疑。她不怪他,因為她本人也經常對自己產生懷疑。簡單一點的解釋,她是個神經病,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你是人們生命最後時刻的目擊者。”保羅說。

“說得好。”米莉安說,“不計其數的生命。夏天地鐵裏有多少人你知道嗎?每個人都穿著短袖,車廂裏全是胳膊,保羅。胳膊,死亡。那感覺就像西瓜皮擦屁股,沒完沒了。”

“你為什麽不想辦法阻止呢?”

“阻止什麽?死亡嗎?”

“對。”

米莉安輕聲笑了笑,笑聲中充滿了諷刺和不屑,仿佛那是一個無比幼稚的問題。她把酒瓶遞到嘴邊,卻並沒有急著喝。

“為什麽我不想辦法阻止呢?”她玩味著這句話,“保羅,這就是最後一條,也是最殘酷的一條規則了。”

她灌了一大口威士忌,繼續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