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喪亂之神(第5/18頁)

老頭的判斷是正確的,那個悄悄潛入的黑影,的確是那個總給人帶來黴運的雲湛。只不過他並不知道,雲湛其實是故意讓他看到一點影子的,以便捉弄他一番。

熟悉衙門結構的雲湛很快摸到了停屍房。他從懷裏掏出很久以前就配好的鑰匙,打開鎖鉆了進去。房內一片黑暗,彌漫著屍體的臭氣和防腐藥物的刺鼻氣味。他謹慎地關好門,把窗簾都拉好,這才在桌子上摸到油燈,打火點亮。

那具屍體就停在房間的正中央,看來仵作已經檢查過了,衣服被扒的精光,用一張白布掩蓋著。屍體的胸腹部分有一道切口,無疑是仵作幹的,可惜現在仵作不在,他也無從得知死因究竟是什麽。不過屍體的四肢都有一些凍傷的舊痕,很可能是去過什麽嚴寒的地方。

但死因眼下並不重要,他想,關鍵是弄明白這個人的身份,可是這個人身上的東西一定都被捕快們取走了。他盯著死者空洞的左眼看了一會兒,隱隱聯想到一些什麽,然後轉身出去,將門鎖上,又捅開了證物間的門。

白天的時候,雖然只是粗略掃過,他已經牢牢記住了死者的衣著以及脖子上掛的一塊小玉雕,一通翻檢之後,他找到了屬於這個獨眼人的隨身物件。衣服、靴子,隨身的汗巾碎銀之類都並無特異之處,屬於那種在九州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獲取的事物。但是那件粗布外衣腹部的一塊黑漬引起了他的注意。能讓人在這個地方蹭上油漬的地方,全南淮只有一家,那就是李記包子鋪。這家包子鋪的店主老李手藝獨到,蒸出的包子皮薄餡大,價格也公道,很多人慕名而往。

但如同大多數的名廚一樣,這位老李也有點臭脾氣,比如不喜歡打掃衛生。他的鋪子裏,桌椅總是臟得離譜,新食客不明就裏,隨隨便便坐下來,就會一不小心在桌角上蹭一點陳年油汙。而李記包子鋪之所以生意上佳,和它所處的地理位置也有關系,它的隔壁就是南淮城最大的廉價客棧:久盛客棧。該客棧奉行“來的都是客”原則,對於住進去的客人從來不多加盤問,只要給錢,誰都能住,乃是一個著名的藏汙納垢之地。而一個外地人住在這裏,也確實不大容易被找出來。

盛懷山新來南淮城沒多久,應該不會清楚李記包子鋪的奧妙,雲湛想著,讓他去遍地撒網,我老人家卻是有的放矢,有機會搶在他之前查找到這位死者生前的行蹤。

二、

對於一個膽大心黑的遊俠而言,久盛客棧是一個獲取信息的絕佳場所。這裏三教九流無所不包,來自九州各地的犯罪分子都聚集於此,你想要打聽的新聞、想要尋找的人、想要了解的真相,可能都藏在那一張張的嘴巴裏。當然了,要撬開這些嘴巴,總得有適當的工具,有時候是金銖,有時候是恐嚇,你必須懂得靈活運用。

雲湛在南淮城有不少的眼線,久盛客棧裏自然也不會例外,該客棧的小夥計盧保根就和他一向往來密切。盧保根曾經是一個詐騙小團夥中的一員,結果某一日騙到了一位有錢鹽商的頭上,這位鹽商一怒之下,請了雲湛替他討回公道。雲湛略施小計,把這夥人一網打盡,但看盧保根年紀尚幼,再一問身世,乃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幼被拐騙入夥。雲湛聽完,居然動了點憐憫之心,放掉了他。盧保根感恩戴德,利用自己在乞丐流氓階層中的關系,開始為雲湛服務。

市井小人物的力量往往容易被人忽略,但對於雲湛來說,卻十分清楚那些看似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可能蘊藏的力量。他自己就出身於一個沒落的羽族貴族之家,父親死後偏偏被送給寧州最大的貴族作養子,再加上體質特異,不像尋常羽人那樣可以借助明月之力凝翅飛翔,從小到大沒少受到血統高貴的同胞們的白眼,所以也很明白這種歧視的力量會給人帶來的積怨,以及一點點尊重就足以點燃的熊熊烈焰。人言士為知己者死,但雲湛很清楚,那些被“士”們所看不起的販夫走卒、街頭地痞往往更容易為知己者死。

“您真的……不像一個羽人啊,”盧保根有一次陪雲湛喝酒,喝到半醉的時候壯起膽子說,“以前我也見過幾個羽人,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主,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角他都要發脾氣,就像被潑了一身泥水似的。”

雲湛嘿嘿一笑:“你不明白羽人的。長著翅膀的種族總覺得自己天生比別人高一頭,卻總是忘了自己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得落在地上、站在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