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鬧 第4章(第4/9頁)

  怎麽辦呢。

  絕望令人做傻事,也令狐狸做傻事。

  而重力加速度,比一切法術都沛然無可禦。

  轟隆。

  我一頭砸在了雪地裏,生平第一次,以自家的肉身和天地之力硬碰硬,得出的結論是,難怪那麽多人選擇跳樓作為自殺手段,實在是一跳即死,除非老天爺跟你卯上不許你解脫,否則生還機會是等於負數的了。

  感受到滿身筋骨的強烈震動與疼痛之前,我的神志已經開始昏迷。勉強張眼看去,這地界是瑞士吧,而且應該是瑞士海拔最高的山間,白雪皚皚,一望無際,蒼茫藍宇如深海一樣純凈,兩種最清澈的顏色,互相映照,猶如天堂。要是埋在這裏也不錯,偶爾炸屍一下,爬起來有風景看,也嚇唬不到人。

  想完這點,我就暈過去了。靠。丟臉啊。

  狐鬧(28)

  對身體承受能力的高估,給了我一個很大的教訓。當我在昏迷狀態中感覺到臉邊有什麽毛毛的東西在蹭來蹭去,同時和周身冰凍狀態對比強烈的,還有一種溫熱而刺痛遊移,自額頭到鼻梁,再到喉嚨,我感覺那刺痛停頓下來,仿佛猶豫了一下。我心裏一凜,腦子裏忽然浮現出的畫面,是一口巨大的森森白牙,嚙入喉管,鮮血四濺。

  以僅有的意識支撐自己睜開眼。我首先看到的,是另一雙眼睛。

  澄明,圓亮,柔軟,悲天憫人。

  想支起身子看,身體內部傳來的強烈感覺提醒我,狀態不佳,請勿輕舉妄動。

  這雙眼睛的主人卻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麽,輕輕轉了個身,靠近了我的頭部。

  一條聖伯納救生犬。

  渾身雪白,融入皎潔山色之中,高大而英武。

  瑞士雪地裏的巡邏者,每年都拯救大量因為天氣或迷路而陷入雪地險境的觀光客。

  對那些在深山大雪裏奄奄一息,只能祈求奇跡的人們來說,它的形象,最接近神。

  現在,神找到了我嗎。

  我晃晃頭。

  視線清楚了一點。真的是一條美麗的聖伯納。不過,我也看得出它其實很老了。絕不是正在服役的犬只。它的毛皮幹枯,筋骨衰弱,

  而這一切都不妨礙它的行動力。在發現我有意識的那一瞬間,已經專業地低下頭來,四肢牢牢撐住地面,努力將我拱出雪地,準備托到它已經蒼老消瘦的背上去。

  狐狸和狗,各種版本的傳說裏都不大和睦。不過我不是普通的狐狸,正如這也不是條普通的狗。它將我刨出雪堆,俯首負人,動作嫻熟,神情專注,眼睛不時向我一瞥,極溫和關切。我終於爬到了它背上,在雪道中慢慢走動起來。接觸到它溫暖的體毛,我沒來由的心裏一酸。這真是條老狗了,耳朵貼著它的體膚,傾聽血流和內臟搏動的聲音,我發現它的機能早已衰弱到極限。衰弱到仿佛每走一步,生命就從蹄爪下溜走一分。我很擔心很擔心,它會突然倒地,就此長眠。

  我勉力擡起手,摸它的狗頭。這時候我希望自己有白老爺的本事,可以將大量的精氣神以特殊手法注入生物經脈,使之在瞬間強力逆循環,回到肌體的年輕狀態。但那是我所看不到的境界,我的撫摸,無非是給這仁慈的狗一點安慰,或者一點歉疚——是我窮極無聊,來玩什麽極限自由落體,帶累你了。

  它仿佛知道我心事,緩緩偏過頭來,我疑心它有一點微笑,閃過重重呼吸的嘴角。

  一路走,一路這樣緩慢地走。

  我運氣不錯,兩千米之外,已經有人煙。但不是常駐的居民,而是雪山救護巡邏隊的基地。簡陋的木屋內有人,很遠就在詫異地說:“哎,福福又救了人回來。”

  幾雙手把我擡下狗兒的背,我這時候知道它名字叫福福,真好聽。我在進屋的時候回頭看它,安靜地站在藍天雪山之間,平和神聖,像一尊雕像。

  人們給我打來了熱水,好像有巡邏隊的醫生,檢查我的筋骨,說沒事,大概是受驚受寒,休息一下就好了。筋骨沒事,說得不錯,因為修道狐族的自我修復功能很強嘛,斷斷也就長出來了。但是急速下落與望空一摔的那個程度實在太狠,我體內氣脈走岔,一時半會,還真動彈不得。那些人小心地對待我,鋪蓋蓋得紮紮實實,一張熱毛巾蓋在我臉上,輕輕的小心的,抹去那些汙塵融水。聽到輕微驚詫道:“哎,這女孩是東方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