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 第五章 生煎鵝肝(第3/7頁)

因此我睜開眼想喊停,我要走,要回家。

卻有人搶在我開口之前,是二十四那個飛天皮鴨子,壓著聲音,緩緩地說:“她睡過去了嗎?”這聲音與之前文質彬彬的感覺十分迥異,帶著不祥的語氣。因此我忍住了張口大叫的沖動,靜靜地聽他們說些什麽。

三十七似乎一直在我頭部附近恭候,應聲道:“睡過去了,這是青陸限量生產的散魂氣劑,除非事前護住心脈,否則一定中招。她修煉尚淺,沒有問題的。”

中招?這麽專業的江湖術語一說出來,就知道這是到了黑店了。說起來我別的本事都差強人意,唯有裝睡這一手是經過了我老娘嚴格質檢的。我氣息一勻,使出渾身解數,氣沉丹田,神遊淺海,那眼皮微開半閉,那神情如夢如幻,那哈喇子將流未流。如此演技,不要說騙倒眼前這兩個冤大頭,就是放在奧斯卡的檢驗台上用顯微鏡看,諸位導演也要給一百分。

我覺察到二十四緩緩走到我頭部附近,沉默了片刻,輕輕說:“可以動手了嗎?”

三十七遲疑了一下,反問:“你確定嗎?異靈川千年名聲來之不易,何況對方是狐族,我們能承擔一切後果嗎?”

二十四低低嘆息一聲,無奈地說:“兄弟,你說得這麽沉重,好像我們是決策者一樣,麻煩你醒醒,我們是兩個嘍啰而已。”

這位對自己身份定位十分準確的嘍啰兄,說完這番大有深意的話之後,就走開去,不知道去做什麽。我活似一片上了鍋的法國鵝肝,以好奇為油,被煎得滋滋作響。要是不馬上起鍋,很快就要變成一團焦炭。

有那麽一瞬間,我決定不再看戲,豁出去了。正在思想鬥爭的關口,腦子裏某個地方,本來黑暗幽閉、懵懂無知的地方,有一扇門驀地打開,陽光筆直透入。忽然間我無須睜眼,便能看得到一切,仿佛靈魂從軀體裏飄了出去,升到半空中,冷眼俯瞰著腳下。

我所在的地方,像一個刑訊室,面積不大,也是無門無窗,墻腳處散發出幽暗的燈光。我的軀體躺在一張黑色石台上,雙眼緊閉,狀若暈死。嘖嘖,不枉我多年修行,裝睡功夫出神入化。

二十四那只忍者鴨子正站在東南方的角落裏,一道懸空的圓形光柱把他罩住,正徐徐旋轉著上下移動,所過之處,二十四的身體便慢慢消失,最後留下一片空虛。光環卻並未消失,繼續上上下下,活像一個電梯,這一念剛掠過,我就得了一千分,順利闖入“百萬富翁”第二關。因為那的確是一個電梯,另一個人又慢慢出現了。

惹火的身材,高挑個子,一襲華貴的黑色長裙。在人間,我已習慣先看女人的缺點。但這一次我幾乎呆看了五分鐘以上,才注意到作為女人,來者身上最大而且無法忽略的缺點——她有一個過於標新立異的發型。

蛇發。不是比喻,不是假借。無數吐著紅信的怪蛇,在她頭上盤曲舞動,散發出極為危險的訊號——美杜沙的蛇發。

在異靈川的中心出現希臘籍非人,真是奇怪。尤其美杜沙仿佛地位極高,守在我身邊的三十七必須躬身迎接,用一種骨頭酥了一半的語調說:“使者,您親自來了?”使者?什麽使者?

她款款來到我身邊,低下頭深深注視著我的軀體,綠色眸子像大海最深處的暗流,帶著不可測的陰暗與危險。一字一句問道:“情況如何?”哎,會說中文呢。

三十七立即回話:“情感指數異乎尋常的高,和人類親厚。不殺生。銀狐的天賦潛力沒有反應,難以估計。”

監察女郎緩緩點頭:”也就是說,她也許會選出和傳聞不一樣的命?”

三十七接話提醒她:“使者,不可心存僥幸啊。雖然她情感指數高,但銀狐的血統是最冷酷的。我們還是謹慎些好。”

使者對這樣的讒言居然頻頻點頭,糊塗蛋啊糊塗蛋。然而不管我如何腹誹,一陣沉默之後,她果斷地下了指令:“清洗掉她全部的潛能指數。”

她每吐出一個字,我全身的神經就繃緊一分。四肢百骸,都到了一個最緊張的地步,再多加一分壓力,仿佛就要爆炸開來。但也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我忽然不覺得恐怖。有個聲音在我腦海深處輕輕呼氣,輕輕吐氣。那仿佛是我自己,又仿佛是另外一個人。但每呼吸一次,我就安寧了一分。終於連寸寸肌膚都放松下來,身外一切都遠去,再無關緊要。我腦子裏的電影閉了幕,不再看得到周圍的情況。我也不需再看到周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