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 第一章(第3/4頁)

他已經找出我家晚飯吃剩的鹽酥蝦大嚼起來,睫毛用兩只曬衣服的夾子夾在頭頂上。聽我問起,便天真無邪地拿著一只蝦向窗外指指:“喏,我就站在廣場上,對著你們的大廈外墻打了一掌。”

他話音還沒落,我慘叫一聲,一頭搶入老娘的房間。她臉上白花花一片,居然橫在床上睡著了。我連被子帶人一裹,綁上一根鐵蠶絲,一頭系在窗戶上,把她徑直往窗外一丟。隱約聽到她在夢中嘀咕:“哎,起風了,囡囡,去關窗。”萬惡的八婆,這份兒上還想著差遣我。

白棄何許人也?族中八百年以來,號稱“鬥商數第一,智商無限低”的不世出奇才,無論我這廂多麽大驚小怪狗跳雞飛,他那壁還在安心地吃蝦,渾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說起來也沒什麽,不過就是白棄一掌之下,把大廈打塌了一邊而已。那頭是寫字樓,現在應該沒什麽人。可是力量波動傳遞過來,相鄰的公寓樓好像也要遭殃了。住在這幢樓裏的笨蛋,一旦出點兒問題又沒有電梯,連路都不會走。鄰居一場,還是要救一救的好。

我赤手空拳,連鞋子都穿反,沖到走廊上。果然廊上的燈全都滅了,灰土彌漫,我家住在最高層,頭上已經不時傳來巨大的悶響。估計會一層一層塌下來,等塌到某個程度,整個樓就會因為支架結構被徹底破壞而“嘩啦”一聲,跟我失手做出的那只豆渣蛋糕一樣,萬劫不復地癱成一團。

我團團亂轉,白棄卻探出頭問:“喂,你冰箱裏為什麽放著一團爛泥?而且好像很香的樣子。”他手裏,正抓著那團壯志未酬身先死的豆渣蛋糕。

我氣得倒仰:“小白,你是不是一定要等到火燒眉毛,才會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費力地揚起眉毛,非常狐疑地朝天花板望去:“真的嗎,什麽事?”

想白氏手握全族兵權達一千三百年之久,白老頭子辛苦支撐,死都沒時間死,最後終於盼到生了個兒子,結果是這個品種。蒼天,蒼天啊!

喊完這幾句,我一把將小白揪過來:“喂,會聚氣成膠不?”

一提到跟野蠻暴力有關的事情,這個家夥立刻挺直腰背,下巴傲慢地一擡,活像自己正在奧斯卡領獎台上發表最佳修行者得獎感言一樣,慢吞吞地道:“聚氣成膠者,雕蟲小技也,我生俱慧根——”。

等他這一通法螺吹完,我們就不用救人了,改埋人吧。扯住他的睫毛一通急走,走到走廊盡頭一腳把玻璃墻踢碎。白棄偌大一個身軀,被我“呼啦”一聲甩了出去,一面大聲指導:“上去看看,哪個地方裂了就補補。”

一個小時以後,我和白棄站在大廈下的小廣場上,擡頭看看,不錯不錯,造出了一左一右兩座粘在一塊的比薩斜塔。香港這個地方,建築物一座比一座沒有創意,整改一下有利於社區文化發展。

白棄被土灰嗆得咳嗽連連,指點著嘖嘖連聲:“看看,那邊角上的透明支撐效果很前衛吧?再看這面墻,出現了大量的斷裂紋路,表面卻呈現出光滑的膠狀效果,將內部結構突顯出來,後現代感十足。果然是高手之作啊,哈哈哈哈。”

這番話說出來,無疑於晴天霹靂,打得我眼睛發花:“小白,你對建築居然有研究?”

他很誠實地搖搖頭:“大約是上個月我爹逼我吃書吃太急了,多吃了兩本關於建築的吧。那些詞兒盡從我嘴裏亂冒,我可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我倆欣賞完畢,心情正好,忽然想起我媽好像還在空中吊著,頂梁骨上就走了真魂。看看四下無人,我趕忙飛身躍起,沿著大廈玻璃外墻“噌噌”走了一圈,白棄眼尖,在下面喊了一嗓子提醒我:“在你頭上,頭上!”

果然,那只“八婆壽司”正不偏不倚吊在我上方,裏面包的“餡兒”定力非凡,仍然睡得口水滴答,實在叫人佩服。

我扛起老娘,趕緊下地,遙遙對小白搖了搖手:“回見回見。”

眼前一花,他欺上前來,一只手黏在墻壁上,身子淩空搖搖擺擺:“什麽回見?扯半天都忘記說正事了。我是來接你去選命池的,你是受命者。”

選命池。狐山絕頂,天門七百年一開,為狐族降命。那一天,族中天地玄黃四大長老開壇祭祀,為族眾祈福,選出受命者——那就是狐族以後七百年命運的決定者。

這短短兩句話,諸多語焉不詳,卻動用了許多嚇唬人的字眼,比如七百年啊,四大長老啊,祭祀啊,祈福啊,最欠扁的則是:命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