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 第一章(第2/4頁)

即使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初夏遠山草木生長的銷魂氣息,也仍然能鮮活地進入我的鼻中。同時,也有什麽東西撞進了我的眼簾——一個我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裏出現的人影,遠遠走來,擦身而過,手指似乎不小心撫過我的臂膀。突然地,被碰觸過的那一片肌膚,瞬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紅色,好似落入西山的那抹殘陽,將此誤認作了故鄉。

九烏之印章。

耳邊有個聲音輕輕吐出兩個字,是我的名:“南美。”

我多少年不曾用過的名字,陌生得像一棵生在漢陽陵上的樹,枯萎,瀕死。如今挖出根,手指上竟然還沾染得到一點點水色,仍是活著的。

晚上,我娘興致勃勃地展示完了她今日的斬獲後,覺得殊不過癮,於是與我眾樂樂:“囡囡,來試這件藍花裙子,你皮膚白,一定好看。”

我蜷在沙發裏,埋頭看《國家地理》雜志,連眼皮都沒擡:“那是圍裙,你說要送給隔壁家阿姨做飯穿的。”

她很意外:“真的?”抓起來放在鼻子底下東聞西聞,好像她有特異功能,可以靠嗅覺分辨一件衣服的式樣似的。

趁她研究圍裙,我側了側身,手往肩膀上烙了火紅印記的地方一摸,一陣焦雷似的灼熱在心底滾過,把最後一絲僥幸燒滅了。我臉色微微一變。

這麽小的動作居然沒瞞過我家八婆,我懷疑她其實是埋藏在市井間的絕頂高手。她立刻撲過來察看:“怎麽了?”準確地找到那條傷痕後,十分誇張地倒抽一口涼氣,在屋子裏團團亂轉,忙著找創可貼和酒精。

懶得理她,我起身走到陽台上去。灰藍天色,中有明星,看來明天一定又是個好天氣。曾有人告訴我,眺望夜空中最深遠的地方,合上眼簾再睜開,那顆第一時間進入你視線的星,就是你的守護星。

我試驗了一下。呸,那兒只有兩根煙囪——我要煙囪來守護我幹嗎?

胡思亂想了一陣,忽然聽到我媽在外頭大吼一聲:“囡囡,去開門!”

我沒動彈。那敲門聲不緊不慢,不緊不慢,每三聲停一下。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猶豫。

又是三下。每一聲,都像是要穿越門壁,砸到我心上。

老媽的分貝數調整到環保局禁制標準,伴隨著一只拖鞋,力度角度雙絕,硬是從陽台門縫裏玩了個“飛去來兮”的絕活,準確地砸在我後腦勺上。靠,她年輕的時候怎麽不去練飛鏢?

我不得已走出去,隔著一扇安全鐵門,走廊上的人向我微微一笑。我手臂上的焰色痕跡,忽如針刺一樣疼起來。我們對望著,周邊世界猶如虛無,蒸騰飄搖。天地間只剩下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定定地籠罩著我。

我右手手指輕輕畫圈,形成藍色幻影,無聲無息穿破鐵門,極速逸出微藍色的攻擊光波。門外的人陡然臉色一變,捂著臉彎下腰去,慘叫一聲:“混蛋,你幹嗎要用藍之祭祀訣?打到我鼻子了。”

我冷笑一聲:“白棄你跑來我家做什麽?我們兩家這段時間是世仇,讀過書吧?世仇什麽意思知道嗎?”

門口蹲著的那個家夥仍然捂住臉,手指縫裏露出兩只眼睛,無比哀怨地瞪著我,聽我一說,立即破口大罵起來:“笨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呀!你長點兒記性好不好,自從你走了以後,四缺一,這個規定都已經取消了。給你送了簡報,沒看嗎?還是腦子進水?”

聽他這麽一說,好似真有這回事,不期然我就有點兒歉疚。趕緊上前把他扶進房間,這當兒我那個沒心沒肺的媽已經沖進臥室做面膜去了,除非生死攸關,否則一個小時內絕對看不到她再次出現。

我找出碘酒和棉花,要給白棄療傷,結果被他一把推出十米遠,差點兒砸破我們家的墻壁。這小子看看窗和門都關好了,於是運運氣,老大一個腦袋猛然發出彈棉花一般的“嗡嗡”聲,瘋狂地轉了幾圈,跟一架自動陶器制作機似的,不久就變出另一副嘴臉來。朗眉星目,煞是俊秀,就是那兩片睫毛比我家掃把還長,嘩啦嘩啦滿地掃土,要多卡通有多卡通。

我好奇地看了他半天,問:“你怎麽轉性兒了?以前不是不喜歡帥哥的嗎。”

白棄扭扭脖子,橫我一眼:“我在下面按了半天門鈴沒人應,只好繞到後面打破一堵墻進來。估計被監視器拍下了,改個好人樣子免得麻煩。”

竟然只打破一堵墻?以我對這位世兄的了解,應該沒有這麽溫柔才對。此時腳下的地板忽然隱約有點兒顫抖,還有一種類似於鬼哭狼嚎的喧嘩聲傳來。我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問白棄:“你說的墻壁是……”